冬日里天亮得晚，萧忆情到书房的时候，窗纸上还是暗沉沉的，萧锦瑟已坐在那里了，面前堆着一摞文书，还没开始规整，只是靠着犯困。要不是早上听见她出房门，他几乎要以为是熬了通宵，慢慢踱到她桌子对面，问：“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她抬眼，开口前先打了个呵欠：“你书房比我屋里暖和——今年也太冷了点。”既然说到这个，萧忆情不免多问一句：“昨晚怎么睡回你自己屋里去了？”她指指桌上：“金刀霍家的事还在收尾，昨天熬得晚，想着那会儿你好不容易睡熟了的。”顿了顿，想起什么来，推过去一个细长的盒子：“江秋白一早回来了，说办砸了事，怕你骂他。本来要在这里等你，我叫他走了。”

这一次进攻大名府金刀霍家，是江秋白领人去的，算日子，也该是这两日回来。此前的回报没出什么差错，听她的语气，也不像是真的办砸了什么的样子，他边去拿那个盒子，边问：“什么事？”萧锦瑟摆摆手，示意他自己看，顿了顿才说：“你叫他把金错刀带回来给你看看，可惜霍步云宁死不屈……”

她没再说下去，盒子打开，里面是碎成数截的断刀。萧忆情捏起刀身的一截碎片，屈指一弹，他们两个都是用刀的人，听着那声音，不免惋惜地叹口气。萧锦瑟之前已经看过，叹完了，又感慨：“真是好刀，霍步云配不上，到绝路还要毁了它。”

难得她有臧否人物的闲心，他顺口追问：“怎么说？”她叹了口气：“刀背藏身，刀得是自己的，才藏得下去。霍步云当年……姓什么来着，韩步云，为了救他爱人，才入赘霍家。他倒会编故事，霍家大小姐的爱情，也算江湖佳话。要是救了人以后就跟霍青嵋和离，我还敬他三分；可他就这么以下一任当家人自居了，等到站稳脚跟，霍家少不了他，霍青嵋也不能将他怎样——也难怪她宁可把家业全卖给听雪楼。不论如何，霍青嵋才是金刀霍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真是伉俪情深也就罢了，他这算什么。”

萧忆情静静地听完了，点点头，往自己桌边走，转身时看见天色已亮起来了。她忽然又说：“不过，我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霍青嵋看上他了——断刀跳崖，这样得不到就毁掉的气势，他们两个倒是很般配。对了，你只和江秋白说带回来给你看看，可没说怎么带回来，现在你看也看了，断就断了吧。”

他忍不住一笑：“我也不至于真的因为这个如何，你这样说情，总不至于还收了他什么好处吧。”萧锦瑟啧声，站起来归整桌上的文书，边答：“这你都知道？好处谈不上，托他带了一套邢窑的白瓷茶具，洗了下午拿出来。”

想也知道白瓷是买给谁的，萧忆情无端收了好处，没再说什么，转开话题：“霍家的事，也快结束了吧？你都忙了几天了。”她嗯一声：“大名府的事差不多结束了，剩下的就是答应霍青嵋的条件：她在霍家祠堂里自杀了，和霍步云一起火化，骨灰要撒到五湖四海，得安排些人跑一趟；还有就是那位，韩步云原先的爱人，霍青嵋要她至少再活五十年。等她到了洛阳，我去看看她，据说不像会自杀的样子，就怕是装的，万一松懈了，一个没看住……失信于死人，感觉不太好。”

他合上盛着断刀的锦盒，感慨：“霍家的大小姐，想得真是周到。”萧锦瑟赞同地点点头：“她给我们递消息时就看得出来，很厉害，还好不是对手。说起来，我倒和她学到了一点。”他一怔：“学到什么？”她抬手指指那个盒子：“既然碎了，也一起扔到五湖四海去吧。”顿了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明知故问：“你以为我学了什么？”

他垂下视线，也笑：“我在想，如果我背叛你了，你会怎么做呢？”是很无端的念头，她居然也认真思索了片刻，道：“你怎么背叛我？我想不到。”他答：“我也想不到，只是好奇。”倒也确实只能是好奇，毕竟真的没什么好试探，她摇头调侃：“堂堂听雪楼主，问这样的事，就为了好奇，你也不怕传出去给人笑话！”他的确不怕，抬眼接了一句：“我现在就在给你笑话。”

说话时她正把要他亲自过目的部分收拾出来，气势汹汹地起了个头：“你要是背叛我，我就……”后文却良久都没说下去。直到萧忆情忍不住追问：“就什么？”她语气变了，很泄气地，接着说：“可能也没什么。”

他一时恍神，看见她起身走过来。收出来的一小叠不多不少，摞在他桌上，啪的一响，显得颇有分量。萧锦瑟隔着书桌欠身，凑近了，昂着脖子，又恢复了放狠话的语气：“你要是背叛我，我就这么算了！”说完，自己也觉得很不像样子，低头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