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渡头

2022-04-25

“江南四大世家里,霹雳堂雷家被灭,姑苏慕容家远避海外,金陵花家弃武从文——只有临安南宫家却安然无恙,顺利地成为听雪楼在南方的最大分舵,执掌了长江以南的半壁河山。”

雪豹妈妈把半死不活的猎物扔给小豹子扑着玩以练习捕猎技巧(……)

【一】

听雪楼剿灭金刀霍家之后,霍步云被挫骨扬灰,连着四分五裂的金错刀作陪葬。至此,听雪楼的势力范围以洛阳为中心,几乎扩展到长江以北的所有地区。而那之后的第二年开春,可想而知,听雪楼主的刀尖之下,便是江南。

江南四大世家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要连根拔起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霹雳堂雷家传到这一代,武功已经够差劲的了,也就是火器厉害;本事固然不可小觑,但等闲也施展不开——所以,从雷家入手?”

萧锦瑟早先就从岚雪阁拿了关于江南世家的资料来看,今日被问及想法,如是说了,自己也不太确定,且摸不透身边看似波澜不惊闭目养神那位的想法,只是试探的语气。萧忆情赞许地一点头,拍拍她的手背:“雷家就交给你,如何?”

她一愣:“我亲自去?”他睁开眼,仍是点头,做了个赶尽杀绝的手势,又问了一遍:“可以吗?”萧锦瑟想想,并无二话,应声:“我尽力。”

隔几日她有了准备,才知道这次去江南,萧忆情也一起。她问之前怎么没说,他笑笑:“怕你紧张。”顿了顿,指着她拟的那份名单:“江秋白在大名府出了力,这次就算了,换石玉去;江南的世家和北方那些不同,就算有经验,也帮不上你什么。”

萧锦瑟等了等,见他没有别的话,诧异:“你不另带人吗——你去做什么?”他摇头:“不必,够了。我只是去……谈谈。”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不追问,把江秋白的名字改了,听他又说:“人多太招摇,你我这几日先动身,叫他们晚几天出发,先等在城外。”她一挑眉,道:“这我知道——除了你和我一起,别的都知道。”他略有些抱歉地笑:“是我多嘴。”她本来也没生气,拿了名单要出去点人,又问:“你真不用带人?我叫他们晚五日?”他嗯声,这次是真不多话了:“你安排就行。”

虽说是她全权负责,且萧忆情看起来真是放心得很,但总归她还是第一次要做这样的事,心里忐忑,便在路上和他说自己的计划,像是小时候练到没把握的招式,不好意思问,便挑着他刚巧看过来的时候比划一遍,他不说话,就是对了,如今也一样。

雷家的事不算难:听说剑南东川节度使正想谈一笔火药生意,正恼雷家的要价狮子大开口,不如就与他联手,最好是他带人直接收管了后山的霹雳堂,平日霹雳堂里多是普通匠人,不能也不敢与武德军抗衡;定在清明动手,趁雷家在城里祠堂祭祖,此时进攻,逼雷家精锐出城去霹雳堂,而她只需守在其间必经之路的隘口上,万夫莫开。

称不上万全,但值得一试,萧忆情听着,随口问了两句,见她都想过了,便不再说。他们两个到江南道,正将近烟花三月,进了广陵城,在街角的摊位上叫两碗小馄饨。还不到饭点,店小二闲得很,被叫来问些人情掌故,话题引到雷家,他们便听雷家大少爷的风流韵事听了半顿饭时间。末了那小二叹口气,说真不知道这样的公子哥如何掌家。等他走了,萧锦瑟偷笑,压低声音:“还好,雷家是轮不到他了。”

隔日她照着之前的计划约见那位节度使。说起来,这一步也不是她自己想的,是紫陌提醒,说听雪楼毕竟是天子脚下的帮派,如今朝廷衰败,他们在洛阳城里惯了,不觉得什么,但外人看来,到底还是都邑华夏,东西二京——能做上交易是好事,何况听雪楼舍得出钱。至于结账,是石玉擅长的,刚巧他也到了。

诸事顺利,很快就要到寒食。雷家那位大少爷雷楚云还有邀歌女踏青的心思,而霹雳堂已隐约得知了听雪楼的动向,紧张起来,却不知道来取火药配方和火器图纸的武德军已经是听雪楼的盟友。一切都不出预料,萧锦瑟心也安了一半,有闲暇跟萧忆情说两句姑苏慕容,半懂不懂地听他说“王假有庙,利涉大川”。

他说:“我明日动身,去见慕容翎。你这边……不要紧吧?”见他无端地顿了顿,她不免诧异,问:“都顺利啊,怎么?”萧忆情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灭人满门,这样的事,你还是第一次亲自动手。”她似乎意识到了严重性,又好像没有,抿唇笑了一下,说:“我会做到的。”停了停,却接着问:“那,你哪天回来?清明赶不上了吧。或者,等雷家了结了,我再……”他打断了她,道:“我尽快。”

【二】

清明那日下雨,霹雳堂这边留了雷家二房两个人主事,被悄无声息地解决,差点要开枪,哑火了,一点动静也无;城里,石玉带人攻进祠堂,主要是制住一干老弱妇孺,雷家的精锐要逃,要反击,也只能往霹雳堂去。

萧锦瑟拦在半道上,远远看见,便数出十七颗人头。雷家养尊处优太久,武功差劲就罢了,连一起上的胆色也没有,实在不是她的对手,逃也逃不掉。她杀完了,再点一遍数,便进城去。

石玉那边也快结束了,点过了人数,跟她说还是跑了几个,包括那个废物大少爷雷楚云。她嗯声,站在廊下,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看庭院里不止息的雨洗过血迹和哭喊声,深吸气,按了一下太阳穴,道:“还有不是雷家的人吧,叫他们家人带着雷家的消息来赎,尤其是跑掉的那几个——赎不赎得走你看着安排,没用的都杀了;旁支里,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有人赎也行,三天之内,一人五万;那几个管事的,杀之前随便问点什么;还有……那个,雷咏絮,在吗,还活着吧?”

还没等到回答,旁边先有下属近前来,说楼主回来了,请姑娘回去。萧锦瑟一愣,有些意外地皱眉:“他有事吗?你等等。”转回去对石玉道:“你去看看雷咏絮怎样,安排个清静地方。”等他领命去了,再问:“他几时回来的,什么事?”

传话的那个看她神色,答得有点迟疑:“……大概半个时辰以前就回了,在等姑娘。别的没说。”那就是没事,她心里想着,有点不耐烦,随口应一句“知道了”,看着石玉折转回来,还有几步路距离,忽然想起什么,问:“他晚饭吃了吗?”那人想想,答应该还没有。这边石玉说安排好了。她略一颔首:“我去看看。”扭头又说:“你回去,叫他先……就说我快结束了。”

话到嘴边还是改了,那么就得尽快和雷咏絮谈完了事。雷家大少爷不成器,这位长房长女才是小辈里做主的那个,萧锦瑟懒得和那群老顽固多说,见了她,直白利落地劈头便说:“出城的都被我杀了,霹雳堂易主,雷姑娘,山上几个派出去几个,要对着家谱点点数吗?”

雷咏絮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要做什么?”她耸肩:“也没什么,只是雷家上百年基业,连坟头都没有,也不好吧?”雷咏絮把方才的话原样重复一遍,萧锦瑟忍不住皱皱眉,道:“要看雷姑娘拿什么来换了。”良久沉默,她终于说:“霹雳堂现在的那批伏火枪是半成品,还没研制成功。”

萧锦瑟一时无语:“拿半成品跟节度使骗钱,你们是真败落了啊……还有吗?”对方又不说话了,她懒得耗下去,出门,轻声吩咐:“伏火枪的事派人知会武德军,顺便去山道上收尸,再请个刻碑的回来听雷咏絮吩咐,你盯着点,人都对上号。还有,雷楚云,查他相熟的歌女舞女,动静不要太大了,再问问里头那个。”石玉一一应下,应完了,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那,你辛苦,我先回去了。”

住处不远,她急着抄近道,索性就从房顶上走。雨还没停,衣服本来就是湿的,重新裹了一身水气,落在萧忆情和他的晚饭面前。就这么几步路,她静下来,却是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一走神,险些在屋瓦上打滑,才想起之前他那点隐约的担忧。进了屋,看见他温了酒,面前摆几样烹鸡新韭猪耳骨,像是回另一个世界,松下一口气来。

他像往常一样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萧锦瑟停了一下才开口:“我没事。那边没结束呢,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说着,卸下刀,坐在他对面,伸手去拿酒壶,却是摸了个空,被他早一步接了杯子过去,他指指桌上:“先吃点。”也不急着斟,拈着杯子看她在桌上搛了一圈,直到她抱怨似的抬眼看过来,才笑笑,倒了酒递到她左手边,而后起身绕过去,拿了手巾擦她湿漉漉的发梢,再到指甲缝里干涸的血迹。

细瘦的手指托在他掌心里,他擦得很仔细。她喝完了一杯酒,轻轻哈了口气:“要灌醉我啊?”萧忆情反问:“你不想吗?”她不答了,过了片刻才说:“我之前不知道,江南的世家,人有这么多。”不久前她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听雪楼的妖女”,此时长长地叹着气,肩也塌下去。他低头看她,在某个瞬间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也许这只手上并不应该像他一样地沾血。

但萧锦瑟没再多说什么,屈指挠挠他的手心:“可以啦,擦不干净就算了,你坐着吧。我是怕你等饿了才回来的诶。”听起来不止字面上的意思,他坐回去,拿起杯子,轻轻跟她碰了一下。

萧锦瑟有意要醉,加上萧忆情推波助澜,到头来当然是喝得迷迷糊糊。她醉了话多,絮絮叨叨地,一边很没形象地啃了两只鸡腿,一边说下午交手的那些人,这个有几分本事偏偏没胆子,那个冲上来挺快但砍了脑袋就死了也很快啊,还有,“雷咏絮,讨厌!我以为她很聪明的,她应该是那种……聪明一点,光收尸有什么用,啊,总之,讨厌!”

萧忆情听着好笑,随口应着,等她念叨得告一段落,便哄去睡觉。她独自拦了十几个人,毫发无伤是不可能的,但总归没什么大事,临睡也还是惦记着雷咏絮,看来是之前被阴了几回,记仇得很。她蜷在他怀里,也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酒气里还裹着几分血腥,不禁又去想之前的犹疑乃至后悔,没想多久,很快睡着了。

次日快中午她才起床,彼时要死的都已死了,包括雷楚云——果然是在歌女的房里找到的,但不是雷咏絮说出来的那几个人选之一;雷咏絮也死了,在碑角上撞死的。萧锦瑟叹口气,没说什么,又听说几个歌女给雷大公子办了奠仪,只摆摆手:“由她们去。”反正霹雳堂雷家是彻底完了。

【三】

姑苏慕容已经放出消息来,要出海了,像萧忆情画出去的那个卦。四大世家削去一半,还捎上一个赫赫有名、琴剑双绝的江南第一剑江楚歌,他前几日与萧忆情一战后便投靠了听雪楼,昨夜找雷楚云相熟的歌女,便少不了他出力。

还剩下金陵花家和钱塘南宫。萧锦瑟还在看石玉递上来的简报,听见萧忆情问她:“昨天的酒味道如何?是金陵城南酒肆的梨花酿。”她停手,想了想,答非所问:“城南酒肆?那不是南宫家的……”他嗯声,却像是只想问她那壶酒合不合口味,她又思索了片刻:“南宫无垢找你投诚了?什么条件?你总不至于就找他要几坛梨花酿——挺好喝的。”

他的指节轻轻叩在桌面上,说:“还在考虑。你说,让南宫无垢替我除掉龙泉殷家,如何?”萧锦瑟皱起眉:“南宫无垢不是池中之物,会不会太危险?何况,殷家铸剑的技艺,你舍得?”他答:“就是因为这个,扶持他才方便。至于殷家,叫他动手时开脱一个小辈出来就是了。”她没什么好反驳的,“哦”一声,转而问:“花家呢?”

萧忆情一时没答,指指她手头的文书:“广陵这边,还剩下什么事吗?”她道:“只是收尾,多不过一两日。我和你一起去金陵?”他轻轻啧声:“你去什么金陵,之前花如思来洛阳那回你忘了?”还真是忘了,萧锦瑟吐吐舌头,嘴硬:“他不会记得的吧……那我不去就是了。”他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没再计较那件事,说:“我去金陵,你歇一歇。要是闲着无聊,就去盯着南宫无垢,顺道看看殷家那个,改日接回楼里来。”

她隐约觉得叫她去盯着,不仅仅是对南宫无垢还有戒心这么简单,也许还有叫她观摩的意思。南宫世家的嫡长子才十六岁,却已经跟着长辈们在江湖上冲杀多年,跻身骨干,要论灭人满门的经验,比起萧锦瑟只多不少。她确实去看了,逃出来的那个殷流硃,也叫人暗中去跟着,都安排好了,才去金陵,那时候,花家弃武从文的消息已然传了出来。

萧忆情又开了一坛梨花酿等她,她觉出哪里不对了,挑眉:“其实是你喜欢吧?你这样喝,墨大夫知道了要骂的。”他笑:“那你别告诉他——我心里有数。”萧锦瑟没脾气,由他去了,坐下边喝酒边说了南宫家这次的事,末了再提一句南宫无垢绝不是久居人下的性格。他点头:“我知道。他是个人才,这样年轻,却能忍得住……等到五年之后,一定是留不得的;现在却不妨为我所用,这一次的事,他也做得很漂亮,是不是?”

和她一样,他喝多了酒,放松下来,话也说得多些。萧锦瑟一边应着,一边又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做得不如他?”他望过来,好像真有点诧异:“怎么这样说?没有什么好比的。”她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本来想留着殷家,或者,这件事也该我去做……”

萧忆情看着她,笑了笑:“让南宫去做,只是借刀杀人;这样的事,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做,你并不是一把刀。”她想了想:“其实我愿意做你的刀。”说着这样的话,忽然觉得酒气上脸,熏得闷热起来,掩饰般的将手里的半杯酒一口饮下去,险些呛住。而伸出去抓酒壶的手却被握住了,他托着她的手,低头亲亲她的指节:“这样吗……你喜欢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么这只手上沾的血,也都算在我这里就好。”她一怔,笑出来:“这就不必了吧?可以分我一半的。”

说没有过这样的心思,是骗人的,但究竟几分认真,又很难说清。他想想,还是摇头,有些突兀地问:“你怕下地狱吗?”萧锦瑟不说怕,也没说不怕,很认真地看他的眼睛,答:“总之我跟你走。”说完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萧忆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锦瑟,过两日,跟我回一趟兰陵吧。”她还没醉,听得愣了一下,酒又醒了几分,慢慢地想,“回兰陵”,差点忘了,和那些世家一样,他在江南,也有个祖宅,但是和她又没什么关系。何况他的语调又很柔软,不是平时吩咐什么事情的那一种,于是她不免多问一句:“做什么?”

“做什么啊……”他垂眼,笑了笑,“取几样东西,没什么要紧,只是想你同我回去一趟。”她没有理由拒绝,抿着唇笑了一会儿,才答:“好啊。”



让妹去灭雷家是锻炼,但也多少有点“要脏手大家一起脏”的心思,虽然他后来后悔了。

妹见到的雷咏絮是假的,她以为姐应该更聪明,而不是给大少爷擦屁股,事实上姐也确实没有,真正的姐是那个歌女,在大少爷被抓走之后跑了,以后会成立风雨组织(显然比原作的废物大少爷忽然成立风雨要合理一点)

花如思来过洛阳,在风情苑见哥,想叫歌女来陪酒,当时没人敢来,妹玩心大起,顺手救场。(前情提要:《屏上暗红蕉》

很喜欢结尾,妹紧张得酒都醒了是因为身份尴尬,不知道他打算把自己当哪个意义上的家人;当然真要说起来是有点不好算(何况我恐婚),哥的解决方案是不解决,总之是“一起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