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后悔吗？”我忽然抬头问。在此之前，我们的上一个话题是我如何跑路，这和他后不后悔扯不上关系，萧忆情愣了一下，问：“什么……后悔什么？”

我只是忽然很感慨，和他说：“你记不记得，我那个时候还很小，穿红裙子，坐在窗台上。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你让我下来，我问，下来你负责吗——你记得吗？”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我有印象。”我接着说：“你当时想了一会儿，才答，可以。”

他抿了一下唇：“这是大事，自然要想一想……”我意识到他误会了，以为我又在为小事生闲气，赶紧说：“我知道！我喜欢你想了一下。就是因为你想了一下，我才记这么久。”他倚在沙发上，冲我摊开手，我便理所应当地从书桌前站起来，走过去蹭到他怀里，接着说：“负责是大事，你要是想都不想就答应，那才像是假的——我很麻烦吧！这些年，你后悔过吗？我是想问这个。”问完了，我抱着他，慢慢呼气又吸气，我想他会足够坦诚，不会说“后悔”，但也许是“后悔过”，他会像当年一样先足够慎重地思考，我等他的回答，一时居然紧张起来。

他说：“没有。”

我愣了一下，笑：“真的吗？”他没答，只看着我，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拿这个来骗我，想了想，忍不住又笑：“为什么啊？我觉得我还挺麻烦的。”他说不会，顿了顿，伸手把我的头发往耳后捋，又说：“我没说过吗，你有时候真的很好养活。”我的呼吸喷在他脖子边上，问他：“怎么好养活，你说说。”他想了想：“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回家，那天晚上，那时候你才多大——我说方便面行不行，你就点头，我想想剥了根火腿肠，你眼睛都亮了。”他说着就要笑，我没话反驳，闷闷地讲：“我才九岁！想吃火腿肠怎么了……”

“非要说起来，你做的事，有时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但，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他字斟句酌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眼眶酸胀，额头抵着他的肩，藏住表情，过了会儿才说：“你是不是对我根本没要求啊……”这下轮到他讶异，我又接着说：“你就是……你就是人很好，心里有点软，在路上走着，看到石头底下压着一点点绿，你那天又正好不是很忙，正好顺路，就会走过去把石头踢开……我就是那根草嘛！”说到后来我无端有点生气了，他却低低笑出声来：“谁说你是草了，你明明开花的。”

我看向他，直起身：“你真的不后悔吗，尤其是后来……到今天。”我不太好意思问得太明白，但我想说，你后不后悔爱我（如果明知道一切都出于我的蛊惑），我知道他听得懂。他摇头，重申：“我没有后悔过。”顿了顿，反而问我：“你呢，倒是我想问你，你不后悔吗？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你遇见我太早了，被垄断了生命里的可能性？”

可见他虽然从不点赞，却真的常常看我在社交平台发疯，我舔了舔嘴唇，说：“这怎么是后悔呢，只是感慨！你明知道我没有第二种可能性，如果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活到今天的也绝对不会是我。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包括……包括引诱你爱我。”我坐直了，撑着沙发扶手，看他。我想我应该吻他，尽管不确定这能否成为最佳的引诱……是的，我总是在引诱他爱我，偶尔羞惭，从不悔过，可我没有什么高妙的技巧，引诱是否成功，应当是他的选择才对。此时他凑过来，半闭着眼睛，唇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

很快他退开了，似乎犹豫了片刻，问：“你引诱成功了么？”我一愣：“怎么问我？我成不成功，还不是看你。”他垂下视线：“我不太明白，你知道的。”可我也没法回答他——我向来知道他不明白爱是什么，如何去爱，可他肯学着爱我，无论学不学得会，在我这里都已经足够；何况我自己又未必多明白爱，我说我爱他，也只是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掏出来给他，也不管他要不要。我正犹豫怎么答，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看着我，轻轻地说：“你近来不像以前那样说爱我，是成功了，还是放弃了？”

我想了想他的意思，简直是怪我像那种追到手就性情大改的渣男，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着我，似乎有点困惑，显然也自忖刚才轻轻的那句话是不是说错了，是不是又暴露他“不会爱”的弱点。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快乐，环着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他，又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眼里看见我自己亮晶晶的倒影。我说：“我喜欢你，你想听我说什么？”

当然并不是真的在问他，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组织语言，可我实在说过太多的情话，那些关于我爱他的譬喻如同流水：“你是我天上的月亮，夜路的灯，我前进的旌旗和我永恒的归处，还要我怎么说爱你……近来好像也是说得少了，可我没有忘。我爱你，只要我活着，世上永远会有一个人竭尽全力地爱你。”

他说：“我不是怀疑……”我不禁又笑，依然觉得快乐：“我知道。”我知道他想要爱，要恒久而不假思索的偏爱，我可以给，也愿意给他，当然，更喜欢他开口找我要。我抱着他，听见他的心跳，还有我自己的，心里一直想，真好啊，他开口要什么，我都会给他的。

一时谁也没说话，我倚在他身上，他揽着我的腰。我说：“我去干点正事。”说完还懒得动，他手松了松，又没完全挪开：“你去。”我拖着声音抱怨：“事情真的好多啊，好麻烦……”他笑了一下，说：“你不要急，一点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