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

2022-09-29

天才转凉没多久,屋里已开始烧炭。听雪楼主的旧疾在他有闲工夫的时候一向将养得很小心,今年便是如此,而萧锦瑟即便在他身边这么些年,至此还是不大适应,半夜醒了,燥热得很,皱着眉起来倒水喝。

好在茶还有剩,她一连喝了两小盅,堪堪止住口渴,望一望外间显然还是夜里,也懒得判断时辰,迷迷糊糊地回床上去,坐在床沿上的时候,刚巧听见萧忆情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嗯”了一声,本以为他醒了,那也不稀奇,反正他睡得极浅,被她吵醒是常事,不习惯也得习惯,但是躺回去,才发现不寻常。

他不再说话,呼吸有些急,紧紧蹙着眉,脸色也不对,居然是魇住了。萧锦瑟伸手推他,低低地叫了几声“哥”,见他似乎平静下来,眉却还皱着,只怕还是魇着,又坐起来慢慢地拍,等了片刻他才睁眼,视线相对,神色很快清明起来。“你刚才魇住了,”她躺下去,摸到他的手,惊呼一声“好凉”,才又想起来问,“是不是出冷汗了,要擦一下吧,我……”

萧忆情把她按住了:“没事,你躺着吧。”她伸手去探他额头,果然凉津津的,又去摸后背,倒是还好,这才松了口气:“擦一下吧,我去拿帕子,反正我也清醒了。”她掖着被子再起身,拿了手巾回去递给他,钻回床上,忽然问:“是不是应该浸过热水再……”他蓦地笑出声来:“只是做噩梦,何至于。”她不会照顾人也不是一天两天,见他无所谓,当然也就算了,只是仰起头,等他擦了脸,把他的手拉下来,冰冷的手指拢在掌心里,问:“梦到什么了?”

不过随口问问,原本没等他答,萧锦瑟只顾着把那双手焐得不那么冰了,又往怀里按了按,这才发觉他不答话,有些诧异:“怎么,有什么能让你魇住,还连我都不能说?”他垂下视线,以为会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她却没抬头,显得并非认真追问,却还是又问了一句:“真的不想说吗?”

他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乖乖被她暖着。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萧忆情叹了口气,道:“只是旧事,一些曾经做错了的决定。”她一愣:“哪次错了?”还冷着的手指又动了动,这回却是没挣开,被她按在心口上,掌沿一半贴着里衣襟口,一半贴着肌肤,都是温热的,能触碰到她的心跳。他顿了良久,才答:“每次让你涉险,都错了,是我太心急,其实并非万全之策,却还是……现在想来,只觉得后怕。”

萧锦瑟顺着话里的意思想了想,一时竟然连例子都举不出来,要说涉险,倒是有的,但明明是不得不迈的一步,想不出哪里有错。她笑笑,放软了声调:“江湖上本来鲜有万全之策,即便是你,又哪里找来这许多万全给我。何况,我也没什么事。”

“可我会怕,”不待她话音全落,他截口道,“也会后悔。没有万全,就怕万一;若是万一……我后悔也来不及。”她抿了抿唇,心知噩梦里大概就是某种“万一”,不知道怎样接话,任由那双手从怀里移了出去,在她腰上环紧,已经焐暖了,有着熟悉的叫她定下心来的温度。她也确实定了定神,慢慢地说:“我早就把命押给你了,你都能拿你自己的命去赌,怎么不能拿我的?也没有人是握了十成胜算才肯上赌桌的,要是我自己,五成就敢赌命;交给你,总归多几成吧?算来还是我赚了。”

萧忆情怔了怔,却并不太意外,轻轻地叹:“你啊……”她哧的一笑:“我怎么?你嫌我这话说得不应景?”他正犹豫要不要否认,不知道为什么晃了神。温软的小姑娘被他囫囵抱着,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刚说完过于凌厉的赌命的话,转眼却好像整个人都软下来,这会儿想起来哄他了:“我没事。这么多年、这么多事都过来了,萧锦瑟还好端端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