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玉集

2022-11-22

萧锦瑟的刀法,怎么说也是雪谷首徒亲自教的。这话她早些年未必就好意思往外说,现在却是敢认。至于他当时为什么肯教,萧忆情也自有一套说法:“你听说过寸铁杀人吗,我早知你是这样的。”

她在心里念了两遍,偏过头:“我没听过,那是什么?”他笑笑,慢悠悠地,倒是真跟她说掌故:“有的人,载一车兵刃,试了这个换那个,不是杀人的手段;真正能下手杀人的,只凭寸铁,也可做到。”萧锦瑟皱眉想想,有些怀疑:“你早知我是这样的?”他笃定地点一点头:“我自己是这样的人,当然看得出。”

其实无非是一点狠劲。萧忆情还记得当年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她点头的时候视线也垂下去,眼睫滑落的弧线比垂首的动作稍快一步,偏偏她眼神又很亮,那一瞬间便像极了刀光闪过,斩落时切玉如切泥。他跟她说彼时的利落,她看起来莫名其妙:“不利落又能怎样,要深思熟虑,也得给点真正值得斟酌的选项。可我能利落做决定,只是因为情形不会更坏了。”她看起来如同不知道世上多的是在坏与更坏间举棋不定的人,这种斩钉截铁也像一把刀。


他犹有未尽的感慨,萧锦瑟却想起什么:“原来你早这么想,却不跟我说——我从前被你挑错的时候,总怀疑自己不合适。”他想了想,一时竟回想不起什么时候让她有这样的念头,便问了,而她答得很快,看起来是真的耿耿于怀:“邛崃山那次,你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仁慈,反正不是你教的。”他挑眉:“是我失言,明明当时就跟你赔过不是的。记仇到现在?”她抿唇,小声:“不能叫记仇,但……”

真要说起来也不算冤枉,那回是她草率,收了刀,心里计着数,还没来得及得意,便看见萧忆情掠出去补了两刀,转头便训她。她当即便委屈了——便是真有什么仁慈,也不至于对着一帮素不相识的山贼乱抛。他看她的神色,大概也即刻反应了过来,改口:“我说错了——但你出刀还不够狠。你是贪多,心急了,不是仁慈,我说错了,抱歉。”她咬着牙,声音有些不对,快哭出来似的,低声:“我比你多一个。”他忍了忍,没忍住,提醒:“刚才那两个没死,算我的,少一个。”

他教她一向是认真的,那次事后又跟她说,她出刀浅了——于是握着她的腕往外送,引她熟悉着力度,又说,要这样将力气送出去,才够深,要尊重你的对手,才能叫他死得透。


但一时焦躁下的失言则是另一回事,萧锦瑟至今想起来,还会觉得委屈,却也没什么话好说,很是别扭了一会儿,叹气:“就那一次赢过你了。”他其实想说那一次也不算赢过,这回到底忍了回去,换了种说法:“那两个人应该留着你亲自补刀。可惜我当时还不知道……”

后面的话蓦然顿住,她转眼看过来,追问不知道什么。萧忆情犹豫片刻,在没什么和实话之间斟酌了一会儿,答:“不知道我喜欢你。”若是换作今天,该教的还是要尽心地教,但总要多想想怎么说合适,舍不得那样让她下不来台。

萧锦瑟想的却是,不知道你喜欢我,还是不知道你会喜欢我——估计他也说不明白,索性不问了,她只是笑起来,问:“若是当时知道,又怎么样?”他认真想了想,最终还是坦陈:“我不知道。”她猜到是这个答案,又笑:“我觉得你喜不喜欢都会那样教的。你刚才也说了,寸铁杀人,我是那样的人,你也是,那你教我用刀,也就该是那么用的。”


说着她蓦地想起来,其实他第一次在兵刃上跟她讲道理,却不是说杀人,是问她为什么这样费心费力地想要学好。她说,为了帮他,帮他报仇。他却摇头:“你不要这样想。报仇……我学刀也不是为了这个。但凡心中有恨,手里有刀,匹夫也可谈报仇,可我要的不是这个。”

她皱眉想了想,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那是什么?”萧忆情犹豫着,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完全想明白,但,报仇是一时的;兵刃是傍身的,要更长久些,你要多想一想。”她摇头,有些莽撞而唐突地问:“若我想好了,就是为了你呢?”他笑起来,彼时的眼神只是看不懂事的小孩子,没有信,但也没有不信:“是吗,那我会很感激。”

他从那时起就是对她很好的。萧锦瑟忽然说:“其实有件事……有句话我总觉得你理当和我说的,但你又一直都没说过。”他问什么,她顿了顿:“你教我趁手兵刃是傍身的东西,但,刀在人在,刀损人亡,这样的话,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没说过吗?”他想了想,“我拿夕影的时候,师父倒是和我说过。大概是因为我不信。”她眨眨眼:“我以为是因为你舍不得。”他便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也是因为我舍不得。”


要说这话,该是在她刚选了刀走出剑阁的时候说,可他当时只是在想,怎么选了这一把。之前他把夕影拔出来给她看,说选个差不多的——意思不过是选一把类似长度的刀,可她偏偏选了最像的,根本就是一对。当时他想过些日子再换就是了,终究没换,后来取名朝露,还真成了一对。

明明就不合适,不趁手,怎么就用下来了呢?萧忆情还记得在雪谷的时候见过她用朝露削哀梨,还很不顺手的样子,他本来是想去屋里拿个什么的,在窗边看见了,顿住步子敛着气息,生怕惊到她,切着手,站在那里看了好久。

等到后来她第一次杀人,是暴雨夜,她喃喃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问了一句,她大声说:“原来江湖是这样的。”举起刀来,刀上暗红的血被雨水冲淡了往下流,她又补充:“刀尖舔血,原来就是这样的。”说着还真舔了一下。那时他已不担心会伤到了,知道她和这把刀足够熟稔,只说:“也不嫌脏吗?”她撇撇嘴:“都是雨水,没尝到什么。”

江湖就是这样的,其实她也不必尝到什么。


既然想到了,不妨顺口一提:“你还嫌不嫌朝露重了?”萧锦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都这么多年了,再重也顺手了,何况没有多重——你从前还跟我说这是神兵利器,有灵性的,你就当着朝露的面说这个?还当着夕影呢,他俩可是一对,夕影跟你心意相通,你这么说夕影高兴吗?”

他笑出声来:“怎么一套一套的,又不是真让你换了。我只是想着,之前与殷姑娘约定,铸剑三十六口,如今她在铸的是三十四,第三十六柄我有些安排,还剩下一柄——我看上次那柄怀剑,叫国色的,你很喜欢,要不要再给你铸一把短刀?”

萧锦瑟心思转了几个弯,先惦记着朝露和夕影是一对,若新铸了短刀,最好也是一对;不知道第三十六柄他有什么安排,要是能改了,那就他们一人一柄;否则,她也不必多事——不过这安排可以另说,不急着问。也许她下意识地不想改他的安排,问出口的便是:“国色也很好啊,你从前还说我也许更适合学剑的。”

他笑了一下:“但你像刀。”见她微蹙眉思索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揽她的腰。她一笑,眉就展开了,问:“像刀还抱?”萧忆情嗯声:“我这里是刀背,不伤人。”

“这么说来,你也像。”萧锦瑟轻轻地说,听见他又嗯了一声。



写到最后又觉得官配真难嗑,我哥是刀,刀背不伤人,女主是剑,到处乱刺(大哭

殷流硃的最后两把剑下次再写,结局是真的把哥的安排搅黄了(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