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萧锦瑟午睡醒来，还有点困，不想起身，别别扭扭地翻了小半圈。她就睡在书房的软榻上，枕着萧忆情的腿。他听见软绵绵的鼻音，低眼一瞥：“你要躺就再躺会儿，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她仍是哼哼，这回明显是有话要说，声调千回百转，他却没听懂，依稀辨认出是个什么什么难受，还在思索，外面响起脚步声。她也听见了，正要坐起来，可来人太急，萧忆情已经看见门口的人影，知道她来不及，按住她肩膀，示意她先躺着。

来的是碧落，迈进门来：“楼主。萧姑娘不在？”萧锦瑟自是竖着耳朵听着，听见是找她，困意也就没了。书桌把她挡得严严实实，萧忆情不说在，也不说不在，径直问他：“什么事？”碧落也没有不说的道理，便解释，高梦非找了外援，看起来似乎是要对吹花小筑不利。

吹花小筑的杀手由萧锦瑟掌管，不过，高梦非负责楼中弟子训练，职掌上有些重合；他向来不甘人下，从未承认萧锦瑟的地位在他之上，近来只怕对楼主的位置也有觊觎之心，要从吹花小筑下手，倒也合理。只是，碧落是高梦非的直系下属——萧忆情正想问怎么是你来，吹花小筑正经的执掌者躺不住了，蓦地坐起来。

从碧落的角度看，宽大桌案后面一张软榻，刚刚好能坐两个人的宽度，方才明明不见异样，这时候忽然又冒了个人出来，发髻还是歪的。那么桌案后的景象实在可想而知。一时屋里气氛有些尴尬，他低下头去，萧忆情也低低地咳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萧锦瑟倒是先开了口，声调还很淡定：“怎么是你来说？”

于是他暂且放下尴尬，解释道，高梦非找的那些外援，他认识几个，曾经还没加入听雪楼的时候，只能凭一己之力在江湖上找人，得罪过其中泰半；都是旧识，也算熟悉，既然听说了，就想着来告诉她一声。萧锦瑟又问了几句，斟酌片刻，点点头：“那，我跟你去吹花小筑谈。”

萧忆情方才一直沉默，看她发话，这时忽然开口，对碧落说：“你稍等。”对方也足够知情识趣，应声退出门外，似乎还刻意走远了些。萧锦瑟倒没想别的，扭头，只说：“高梦非的事情你都有准备的，没什么要紧。那，是担心碧落有问题？我想不至于。”他淡淡嗯声，抽了她的簪子，将发髻重新挽过，听她又说：“你看他方才提起从前找人的事——堂堂江南第一剑，费心将一身文武艺货与听雪楼，肯定不是为了替高梦非卖命的。”

他又嗯了一声：“这我知道。我是说你……你不要多想。”她好像是真没反应过来，歪头笑笑：“我多想什么？”他却没说下去，只道：“你去吧。”待她下了榻往外走，又补充：“那些人不成气候，不必太担心。安排完了，早点回来。”她转身看着他笑笑，点点头。

话虽如此，查还是要查，对症下药还是要下。她忙到晚上，回房时，萧忆情都已经倚在床上了，手里拿着本什么，也没看，在出神。她换了衣服凑过去，他问如何，她挑要紧的说了几句，最后说完了，沉默片刻，忽然想起来问他：“之前那会儿，你想说什么的？”

他抿了抿唇，看她，没直接回答：“你当时太镇定了。”她挑眉：“镇定还不好？”他摇摇头：“我都要尴尬一下，你那么镇定，想来只可能是之前预想过，在心里还排演过。”她也没否认，只是嘴硬：“排演过也不能说明什么！”他仍是那么看着她：“你对害怕的事情才这样排演。”

萧锦瑟一噎，深吸气，看着他，他又说：“为什么害怕呢……真希望是我猜错了。”她反驳得不太有底气：“谈不上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抬手灭灯，拍拍她：“我只想跟你说没什么，不要怕，但，你怕不怕，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她叹了口气：“之前，紫姐姐跟我说——不是说你的事——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他愣了愣：“可，我们萧姑娘又不是寻常闺秀，我若背诺……你大可杀了我。”她挑眉：“你说真的？”萧忆情点点头：“真的。我若背诺，对你有愧，不会还手，你做得到。而后你接手听雪楼，一样没人敢说什么。”她笑出声：“我把你杀了，他们不会服气的。”他略一思索，道：“那有什么。要么，就先别杀，下毒，对外说是急病，你先接手，局势稳定了，再发丧。到了那一步，红尘应该会帮你；紫陌那里看你怎么说，你应当有办法，碧落也是同理；黄泉和石玉，最好瞒着，你找到更合心意的人选，便换了。别的也没什么难。”

他倒教得认真，萧锦瑟起初还嗤笑着嗯两声，好久不说话，等他低头看，才知道是睡着了。这叫他有点意外，恐怕是近来真的累着了，这也能睡着；不过换个角度想，至少说明她对这种假设安心得很。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也许口说无凭的承诺的确是靠不住的东西，真说起来，就连他现在让她杀了自己，也不足取信。只是，他给她的承诺，自己心里总希望是靠得住的。此时她呼吸绵长，听得他心里也很安定，唇贴了贴她的额头，心里想，他喜欢她，是信誓旦旦，秉志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