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点记性

2024-02-23

东亚家庭教育实况。

分舵选送来一批新人,入吹花小筑受训。这日萧锦瑟正在演武场上试他们的身手——这些人论心境论实战都差她甚远,不过毕竟也都经过精挑细选,她想砍瓜切菜般利落解决,却也没那么容易。偏偏她没耐心,只攻不守,能躲也不躲,只想着一个撂倒换下一个,美其名曰让新人见识真正的江湖。

话虽如此,比起训练场上真正狠辣阴毒的交手,这些也不算什么。萧锦瑟肩臂上划了几道浅浅的血口,她自己没当回事,结束了,对他们的水平心中有数,只是一时还没记住人脸,也懒得评点,正巧看见萧忆情站在演武场外沿不知看了多久,神色似乎不善,便走过去,还记得这事在外人面前,低头微微欠身,问:“楼主有何示下?”

他摇头:“还未受训,现下有什么好说?按规矩来,今日先散了。”

萧锦瑟并不意外,回身又交代了两句,看他们退下,又转回来,还不太明白他为何不快,解释:“毕竟是新人,见血太少,下不去手。如今来了楼里,过些日子就好了。”萧忆情却不接话,抬了抬下颌,向旁边的武器架示意:“拿木刀,过来。”

她怔了怔,下意识照做,本来想喊累,可是话到嘴边,忽然又想,这还是哥第一次要拿木刀呢。

萧忆情向来是拿夕影同她过招的,最初还控制不好力道时刀不出鞘,后来便始终是真正短兵相接;如今要换木刀,岂不是说,他看过方才一轮又一轮鏖战,已不能确保在面对她时足够游刃有余?因为这个猜想,萧锦瑟跟去密室的一路上都在沾沾自喜,也不管他还在生什么气。然而刚进了门,胳膊上的伤处就被扣住了。

她嘶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冷冷的诘问:“你也知道他们只是下不了手?”她犹未反应过来,愣愣地答:“啊,是啊,新人,都这样的……”

接着萧忆情就看见她手里提着的两把木刀,再想她方才的神情,几乎气笑了,冷哂一声:“没叫你也用木刀。”偏偏她到现在都没太想明白那通火是朝着自己来的,张口就接:“拿都拿了。”他顿了顿,也便嗯声:“对,拿都拿了——本来想着打断了一把就放过你的。”

他才说完,接过一柄木刀,趁她不备,敲击左腕,另一柄坠地,刀身上挑,画了个圈,劈落在她受了伤的肩头,厉声:“拔你的刀。”萧锦瑟吃痛,身体本能作出反应,不待他提醒,皱着眉头拧身拔刀反击,没来得及格住,他已收刀避开锋芒。她此时抬眼,眼神霎时变得凌厉,一个撩刀便攻了过去。

她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在哪里,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比谁都清楚他出手的习惯,所以,即使是萧忆情,也不应该觉得拿木刀就能对付她。

熟悉的应对,熟悉的变招。萧锦瑟一击不中,却丝毫不退,右手向外剪个腕花,叉步上前,眯了眯眼,忽然暗道不妙——往常习惯了夕影刀光,此时光线昏暗,木刀的方位和来势则不那么一目了然。只微微一霎犹豫,刀被架开了。她踉跄一下,偏头错身闪过,听见衣摆撕裂的声音。

“不知道防吗?”

她站定,深呼吸,回想方才的手感,力注刀刃时虽然被架开,但对面毕竟只是木刀,豁了口,她的衣摆也是被木刺刮坏的。再试一次,未尝不能砍断。

那就再试一次。萧锦瑟笑出声,答:“防有什么用?反正……”话音拖延,听起来还有一整套歪理要说,但她没再续下去,提刀又攻。此时双眼适应了周遭的光线,她甚至比往常更大胆,仗着木刀不能将她如何,且萧忆情也不会将她如何,根本就是空门大开:反正防得再好,也总有破绽,而致敌死命,终究要攻。

此时萧忆情露出她熟悉的“破绽”,她深知是诈,却还是迎了上去,打算用没受伤的右肩撞他刀背。然而失策了,木刀上抬几寸,几乎就要贴在她脖颈上。萧锦瑟神色一凛,反应却快,想也不想,反手格住,双手握刀,猛然发力上挑。

半截木头飞了出去,木刺在她颊边擦出血痕。她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按了按,喘息未定,眯着眼试图确认自己刚才是否削掉了萧忆情的一缕发丝,看不清,保守地咽回去一句得意洋洋的道歉,只说:“断了,还要继续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未消气,问:“叫你防,听不懂?刚才若是真刀呢,拿你的喉管和半边脑袋挡?”萧锦瑟方才判断失误,多少有点理亏,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换作木刀以后,出招更大胆的也不止她一个。不过心虚没妨碍她声辩:“当然不是真刀我才敢,何况对面是你——我知道哥舍不得下重手,身体自然动得比脑子快……”

她说的很有道理,高手过招,生死一线,往往来不及思索,都是下意识的判断。萧忆情点了点头,没再试图跟她讲道理,手里还握着半截断刀,猛地出力。

她振振有词的话音未落,身体便向后飞了出去。

萧锦瑟后背撞墙、落地,摔得生疼,方才就卡在胸臆间不上不下的一口血呛出来,又咳了几声,直到这时候整个人依然是懵的。紧接着一抬眼就看见又一柄木刀劈头压落,急忙拧身贴地滚开,还好朝露始终牢牢握在手里,架刀格住,转眼四五次相击。

虽是木头,但他灌注内力,且一击即离,控制得恰到好处,被她几番挡回去,割出锯齿,始终未切断。萧锦瑟防得狼狈,仍然未能分神思索自己的处境,只等着觑准某个破绽起身,忽然听见萧忆情在接连不断的追击中淡淡感慨:“这不是会挡吗。”

谁不会挡,可挡有什么用?她正咬牙切齿,没接话,被接连不断的出招压在地上,艰难地思索着对策。其实只是设法脱离这个尴尬的境地也不难,她心里已有成算,但显然不是什么好法子,使出来又不免挨骂,甚至更糟糕,但……别无他法,总不能就这样挡来挡去的,指望他多看几次就消气罢?

倘若是对敌,她兴许还肯强自按捺着再等等破绽,可现在,萧锦瑟蓦地撤刀侧身,肋侧挨了一下,趁他出乎意料地略略失衡,刀尖在木头上借力,总算站了起来。可惜只削去一小段,她本来就没什么底气,眯眼看看那截坑坑洼洼、却还算完整的木刀,更是心虚,退了两步,小声:“哥,我错了。”

新添的伤处格外疼。这跟她想的不一样,之前用刀去接的时候明明能感觉到他收着力,她明明也躲了,不是硬接,总不至于是萧忆情反应过来、还特意加了几分力道……萧锦瑟越想越觉得他还真至于,小口喘气,又往后退,讨饶地叫声哥,但有了之前被击飞的教训,也不敢放松警惕,盯着他手里的木刀看。

他仿佛不计较,左手在木刀上比划了一下,淡淡地道:“至少要从这里砍断罢?”萧锦瑟本来也没指望结束,自然没有异议,连连点头,正防备着,就见他抬眼看过来,问:“不继续,是在等我动手?”

她哪里敢等,中规中矩地一招砍过去,中途变招,防住木刀没了刀尖的顶端,而后在肋侧隐痛的提醒之下,竟然耐住了性子,一连十几招,防多攻少,不多追击——这样赢不了,她比谁都清楚,又坚持片刻,终于开口:“你饶了我罢……”

“怎么,要命就不会用刀了?”

萧锦瑟找准时机,刺他手腕,未果,乖乖又将逼近的木杆崩开,不再说话。她虽然招式还使得有模有样,可一旦少了那股不管不顾的气势,好像心气也都泄了,心中明知不对,却还是调整不好状态,看起来颇为消极。后果便是撑不过五十招,被逼得向后急退,又没稳住,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和再次被击飞出去也差不了多少。

这下她确信疼痛挥之不去的那根肋骨是已经断了,从来没在家受过这样的伤,难免委屈,简直不想站起来。脚步走到她面前,她也不理,垂着头,左手按着肋下不动。萧忆情沉沉叹了口气,顿了顿,木刀往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一敲,他语气还是冷的:“起来。你自己不惜受伤,难道伤了就坐着等死吗——我数三下,给我站起来。”

然而还不等“一”字出口,萧锦瑟便起来了,眼眶红红的,瞪着他。他不禁又一次叹气,心也软了,木刀横在她面前,妥协:“砍罢。”

她仍那么瞪着,看起来兴趣缺缺,也不抬手,闷闷地说:“我不,这算什么……你放着,我好了再来。”萧忆情失笑,搁下刀,将她的鞘捡回来,又问:“下次改吗?”她仍旧闷闷,语调很迟疑地答:“改……罢。你是对的,我尽量改。”

沉默中他们一起慢慢地走出去,他才又说:“很疼罢?抱歉。”萧锦瑟摇摇头,没说什么。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为人处事可以理喻,练武却要看本能,只有这个办法,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只是……她的坏习惯也不是第一天才养成,此前他看在眼里,像面对旁人的事,最多出言劝一劝,劝过就罢了,偏偏到了近些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为人兄长,倒还颇有一些管教之责。

于是这个新晋的兄长带着几分不太熟练的苦口婆心,又补了一句:“疼就长点记性罢,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