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

萧锦瑟 2022-09-24

我在听雪楼主的床上醒来,渐渐地,渐渐地,意识到哪里不对。

萧忆情,没问题,听雪楼主,没问题,床上,没问题……等等,就是这个问题,不是我在他床上醒来有问题,问题出在这张床:以我现在的语言能力,我只能说,这是一架古风的床。

很好,穿越,我和书里穿越出来的男主角恋爱一年之后跟他一起穿回了这本书里,至于为什么能认定是“一起”,我拍了拍环在我腰上的那只手——如果是原作里的那位我现在应该已经被一刀毙命——试探:“你醒了吗,要不要看看这是哪里?”

被我的口癖高强度荼毒了一年多的听雪楼主在沉默后缓缓表示:“……草。”

【一】

这不公平,为什么萧忆情穿越出去自有他的现代黑帮老大立绘,穿越回来还能成功适配原版白衣美男;而我,只有我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法式蕾丝睡裙。

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狼狈地拿他的衣服来换,并狼狈地挽起袖子和衣摆,从未如此期望自己一米七。我正和衣带搏斗,听见他咳嗽起来,猛地抬头:“你的病还……”

他摆手:“……没事,比原先好些,可能只是不太适应……”话音未落,一墙之隔有顿住的脚步声,以及叩门和询问:“楼主?”

想也知道这是舒靖容。我顿时吓到僵直,被更加庞大的狼狈和尴尬笼罩,萧忆情似笑非笑地看我,传音入密:“跟我一起出去吗?”我扯着被子蒙住自己,疯狂摇头,摇得昏了,被他在头顶心上轻轻按了一下,切断电源般定住,听他轻轻咳嗽着,走出去,关上门,说了句什么,很快听不见了。

我回过神,感觉自己又搞砸了什么——也许没有,反正我本来也不可能穿成这个样子去见他相爱相杀的前女友,就这样吧。

他很快回来了,还端了小米粥,边道:“已拿了衣服按你尺寸去改了。”我此时没闲心想什么“托买吴绫束,何须问短长”,只顾着问他:“那你跟她怎么说的?”

“我说改日再解释……”他迟疑了一下,看着我,“论理,这里多了一个人,她是听得出来的——你知道的吧?”

我绝望地闭上眼:“谢谢你,我现在知道了。”

【二】

我在密室里躲了一天,紧张地思索如何足够体面地亮相,到后来就忍不住转而去想有这样一个不被打扰的密室真好,紧接着萧忆情敲门进来:“你晚上想吃什么?”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能发消息问,哦,因为我们现在没有手机,好吧,我心平气和:“你有川菜厨子吗?没有算了。不要甜的,不要很麻烦的。”

后来还是叫了川菜外卖,理论上说这个时代还没有外卖,但钱够多就可以有。不出所料我在白衣服上溅了红色油点子,他瞥了一眼,装作没看到,于是我选择配合,转开话题问他:“你今天都跟人解释什么了?”

“还没进展到解释,主要是在证明我是本人……”

我警觉:“怎么证明的,跟谁证明,是不是对舒靖容的态度已经很不像本人了,所以你干嘛了?”他闷笑了一声:“没有那么严重。你还不知道时间吧,今年我二十七岁。”

二十七,当我意识到这个年份意味着什么时心悸了一下,猛然觉得手脚冰凉。我看着他,大概脸色实在难看,他凑近了安慰:“没事,还没发生什么,没事的,我都还没有对崆峒派下手……”

“那你这次要杀干净。”我蓦地仰头,他闻言愣了又笑:“你好凶。”我皱眉:“你第一次知道吗,还是说你其实比较喜欢斩草留根佛口仁心的那一款?那你还来得及……”他打断我,恰到好处地给出正确答案:“我喜欢你。”

废话,事到如今你只能喜欢我,不然难道去重修旧情?来得及个屁!

【三】

按萧忆情的说法,一夜间穿越千年还带了个女朋友回来的说法实在有点离谱,但只要我和我的现代气质隆重登场,就是人证物证俱在。

呃,不无道理。于是我穿着他的旧衣服(本来比较豪华,仓促大改了尺寸之后略显尴尬,但就这样吧),素颜散发,坐在堂上软榻他旁边的位置,听他跟人解释,时代变了,新的时代里他有一个女朋友。

我走神了,这不能怪我,我从小学开始就没办法连续听课超过十五分钟。他已经说到最近楼里的安排,着意看了我一眼,我才意识到他在说崆峒派,负责人不是舒靖容。我接着走神,想起昨晚的话,斩草除根真的那么有效吗,解决了这次,是不是还有以后,他要怎么脱身呢……胡思乱想直到散会,他低声跟我说:“我要和南楚谈谈,你留下等还是先回去?”

这时候跟南楚谈的会是什么事呢,看样子他其实没指望我参与什么,我是不是也识趣点先走……正犹豫间,感觉到舒靖容的视线,我回望向她,她又转向别处,但那冷浸浸的一眼真有点惊心,而我转开眼,又对上紫陌探究的神色,四目相对,她客气地笑笑,但我也觉得不太对劲。我想了想:“我能去岚雪阁逛逛吗?”

他嗯声,从怀里摸了个印章给我:“紫陌要去风情苑,让冰玉陪你去?”省了社交的事,那敢情好,我点头,起身,在他交代谢冰玉说我的权限等同于他的时候,感觉到紫陌又往这边看了一眼,也许是错觉,我看过去时,她已经转身走了。

“那边的廊餐是楼里最好的,你也去看看,”他又补充,顿了顿,解释,“岚雪阁员工食堂。”

【四】

我是热爱古典文献学的女士大夫,我喜欢岚雪阁。很多年前我写同人文会好奇听雪楼的情报是经折装还是蝴蝶装,现在知道了,是前者;这里还有千字文编号的书架和卷轴里不同颜色的象牙签,像是某种修改过的四部分类法——我愿意在此写博士论文。

何况工作午餐也确实很好,甚至有冰镇蜜瓜。萧忆情坐在我对面,吃相优雅,我看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他察觉到视线,抬眼笑笑:“怎么了?”我知道四周已默契地空出一圈桌椅,还是没敢太大声,问他:“你的病怎么样?早上又听见你咳了。”

“比原先好,不碍事。”

好吧,某种典型的“听雪楼主”的回答,我抿了抿唇,随他去了。原来之前的奇怪感觉源于他在此地有着太多更耗费心力的事要做,而不只是我的什么人;听雪楼是他的家业,他曾经在这一年被迫抛下所有,但如今有了机会重新握紧,至少在放手前有所准备,这不仅是他的运气,也是我的:我喜欢看他不必放手。所以,如果他觉得“不碍事”,那也可以。

他看着我,好像这段沉默出乎他的意料,顿了顿才说:“不问我跟南楚说了什么?”我挑眉,本来打算晚上再问的,既然他先提了,看来是没关系:“接任?”他点点头。我想说我刚才提起博士论文,是暗示他我不急着走,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应该明白,不用我多话,那也就算了,于是我转而问:“那你接下来要去问孤光我们怎么回去?”

他笑起来:“天才小猫。”

【五】

就算他立即有了交接的心思,也要耗上一段时间,不够读博,但可充作天才小猫游学夏令营。我在岚雪阁逛了半个下午,心里给往后的几天都做好了计划,回去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在回廊里遇见舒靖容。

实话说,面对正牌女主,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怵。路过时我朝她客气地笑笑,不想多话,本以为她更不想,却听见她问:“你不会武?”

大人,时代变了,不流行这玩意儿,但我大学体育选修过太极拳,你要看白鹤亮翅吗。想归想,我嘴上只能说出一句“不会”,对上她的视线,忍不住多嘴:“靖姑娘想过退出江湖吗?”她皱眉:“他让你问的?”我摇头:“他不会让我来问你的。”

也许这句话里确乎包含了某些难以解释的东西,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我忽然就不怵了,甚至有点来气,突兀地说:“你根本不知道萧忆情是怎么待你的。”

她冷眼看我,那又怎样,吾日三省吾身,萧忆情会怪我刺激他前女友吗,萧忆情能怪我刺激他前女友吗,萧忆情敢怪我刺激他前女友吗,不会,不能,不敢,所以我要接着说:“他是挺不会表达的,但他为你做过些什么,为你退让过多少,你要是真的心里没数,也轮不到我来跟你讲。我只说一件事,靖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遇到他吗?他说他去了另一个时代,怎么去的他没解释,但我想告诉你,他被你杀了。”

我看着她,想起我曾向朋友解释她不是我的情敌,而是我的仇人,忽然觉得很难过,没有心情管她的反应,只是接着说:“他问过你,你有多少机会可以杀他,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但还是……他说不信任是你们两个人一起积累起来的,但,舒靖容,先动杀心的是你。”

【六】

我自认发挥好了,但这一场对峙还是让我心里很慌,说不出为什么。晚上萧忆情小心翼翼地试探:“听说你下午回来的时候……”我看着他,他没说下去,我挑眉:“你问啊。”他抿唇:“你不要连我一起凶。”听这意思是默认我凶谁了,我忍不住翻白眼,他紧接着说:“我不问了。”

爱问不问。

倒霉的是我开始发烧,连夜体验传统医学,得到的诊断是水土不服加心思郁结,听了感觉更郁结了,何况还附赠一碗中药。我的目光在萧忆情和他手里的碗之间逡巡,往后退了退:“你是体验过现代文明的人了,我们现代人发烧都是睡一觉就好的,你确定要我喝这个吗?”

我最大的败笔就是把决定权交给这个看见别人喝自己的药茶喝吐了会笑出声的人,他声音温和,有理有据且谆谆善诱:“那你也体验一下,多少喝点——我屋里有盆花是药浇不死的,喝两口我就告诉你。”

条件太诱人了,我承认,我想看他偷偷把药往哪个花盆里倒,想看得要命。于是我妥协,苦着脸喝药,看他浇兰草(至于为什么不是花,他说本来有花,兰草只是点缀,后来花浇死了,草倒是长势喜人……好吧,兰草确实是这样的,我早该猜到),然后睡觉。

睡前他问:“怎么就心思郁结了,谁欺负你?”我翻了个身,总觉得嘴里还有苦味,愤愤咬牙:“还能有谁,你最欺负人。”

【七】

次日的游学计划当然全盘取消了,我睡了大半天,中途几次睁眼都看见他在,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君王不早朝啊?”

他伸手过来摸我的额头和脸颊,掌心凉凉的:“怎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当妖妃?”好吧,我想。我心满意足地准备接着睡,忽然想起,昨天本来没打算跟舒靖容说那些的。

我的原计划是跟她说那句“一直伸着手我也累了”,我想跟她说就算十次伸手她只看出来五次,那也毕竟是推开了五次,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始终向你伸出手的人在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之后依然愿意再试一次……再隐晦的指望也不行。那只会向你伸出的手已经收回去了,机缘巧合,在另外的时间地点,伸向了另外的人,你反复推开的那只手被别人握住了,从此就没你的事了。

很显然这种说法要耀武扬威得多,似乎不如我真正说出来的版本,可见这又是一次完美的超常发挥,并值得作为我是天才小猫的绝佳例证。想到这里我心情很好,转身拉拉萧忆情的袖口,跟他说:“我告诉舒靖容上辈子她把你杀了。”

他毫不意外,嗯声:“就知道你会说这个,其实我……”我打断他:“不要跟我说你觉得你们两个人都有错,我不认这个的。”他从善如流:“好,我不说。”我补充交代:“我还问她想没想过归隐,但她没答。回头你自己跟她说吧。”

他又说好,我抬头看他:“你要是想跟她道歉,别让我知道。”

【八】

至于他究竟去说了什么,我并不在意,他一向让我觉得很放心,不是关于死灰不复燃的那种放心,而是对他口不臧否舒靖容的放心——某种意义上仿佛“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即使他远称不上君子。

后来我在岚雪阁遇上紫陌,是在几排极为机密的档案之间,她对我没有敌意,只是说:“靖姑娘才来楼里时,她的档案公子看也没看,就烧了。”

这我当然知道,连带着对她的言下之意也熟稔:“你的意思是,他从来都对喜欢的人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信任。我知道。他把喜欢和信任都看得很重,一同托付出去,其实是给他自己一个交代。”

只说到这里似乎太骄矜,我有点犹豫,紫陌顿了顿,问:“姑娘是不是还有话想说?”问得好,我笑了一下:“嗯……其实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知道你是为他着想,可能我说不合适,但还是想说谢谢你。还有,我知道他给我的是什么,你放心。”

其实不当讲的话也还有很多,譬如我觉得萧忆情当年给姐找配对的手段确实不太厚道,但这也轮不到我来替他道歉,何况我又偏心他,肯体谅他捧着同事的芳心如烫手山芋。

不论如何,她来说这些,我真的很感激。这种感激起初只是因为姐替他着想,而我又真的很喜欢他,希望整个世界都能再多偏心他一点;而后来我忽然意识到,姐来找我,大概也是嗑到了,正如她当年会劝舒靖容花开堪折直须折,那么我自己也的确该感激。

紫陌没再说什么,侧身拿了几份文书,微微欠身:“既然如此……我还有事,先告退了。”我回神,又跟她道谢,她摆了摆手。

之前在看的江湖秘辛一时索然无味,我只是在心里喃喃:萧忆情,姐对你真的很好。

【九】

会让我产生类似感激的还有碧落。我找了机会请他喝酒,至于醉得路都走不直被萧忆情拎回去,这是后话。我能做的也就是蹭在他肩膀上欲盖弥彰:“我是自己喝醉的!”

希望他后来不会去找碧落的麻烦。

我本来没想告诉他,不过当夜一不小心还是说了醉话:“其实我还想见薛姑娘,还有孤光,还有……总之,那些对你好过的人,有一点偏心你的人,我都想谢谢他们。哪怕他们嗑官配……哪怕他们嗑官配!”

萧忆情好像说了什么,不过我酒醒之后完全忘了,问他他也拒绝复盘,大概不重要。我只知道他专程去把碧落灌醉了一回,紫陌和我说,原先竟然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那我还能说什么,我无辜且惊讶:“我的天啊,我也不知道!”

可惜后来还是没机会见薛青茗——听雪楼的交接处理得太快,以至于我怀疑他其实早有准备。好吧,毕竟是他的家业,应该的。之前孤光说,年内都来得及回去,不必着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比我想象中的急。

难道因为尴尬,或者,不再喜欢这样的生活?连我都没觉得怎样,他到底急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随他安排。直到临近归期,他才终于告诉我,崆峒派没有灭。

我看着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他在说什么,一时无语:“……我还以为石明烟的坟头上都长草了呢。”

【十】

我问他是不是跟舒靖容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否认,但也不说到底为什么。不说算了,随他便——在这里我想得最多的似乎就是随他便,不然呢,又不是我的听雪楼。

当然很快也不是他的了。

想到这点稍稍有些惋惜,但石明烟还活着这件事确实令我感到一丝恐慌,于今之计,最最重要的还是把他完完整整地带回去,那也顾不上太多了,我甚至忘了在走前大喊一句谢谢大家照顾我男朋友。

枕在现代文明的柔软枕头上我才终于放下心来,小腿伸过去勾住他的,膝盖往上蹭,想到“髀肉复生”,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知道改写结局之后他心口那道疤还在不在,但我此时懒得去检查,只是慢慢与他十指相扣,心里想,也许我是知道他为什么要放过崆峒派的。

早知道我就不该多那一句嘴,但,随他便吧。



啊啊啊啊啊啊居然写完了!在此还是要感谢所有偏心过我哥的人,谢谢你们,即使你们嗑官配。



更新:看了剧,喜欢池小苔,我紧急补充贴贴

当时聚铁

谢谢剧版池小苔,她好可爱,我喜欢她。

我跟萧忆情说想逛神兵阁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好一会儿,问:“你想见的是七星剑还是小苔?”显然我都想,但死物毕竟没有那么好看,我承认:“池小苔。怎么,你不想?”他犹豫了一下:“我不太放心。”

大可不必吧,我想了想,甚至有点好笑:“这有什么好怕的?我遇上舒靖容都没见你担心。我是没本事把谁怎样的,难道你还担心她伤了我——我觉得还是舒靖容更危险,她不怕你恨她,但池小苔怕,她敢背叛你,但绝不会伤了你的心上人。”

萧忆情皱眉:“似乎有道理,又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我也不确定了。”我乐:“你也有看不准的时候啊!放心,不会有事。”

最终我还是去了,其实我就是好奇池小苔怎么想的,顺便看看有没有人能陪我骂舒靖容。事实证明我猜对了,起初她只说舒靖容能干,是凭本事坐稳第二把交椅,话题转过三个弯,就变成:“师兄偏心她。”

我早猜到会有这句,但她说这话的语调很冷,跟我想象中不一样。我没有立即接话,她问我在想什么,我坦陈:“觉得萧忆情造孽。”她笑出声来:“你比舒靖容好。”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池小苔想了想:“师兄觉得我任性妄为,你说呢?”

那个瞬间我想起的是,“我想念那个不曾爱我的人,想念我的任性妄为,曾在半空摇摇欲坠”——我说我对她的事不太清楚,但舒靖容一定比她更任性妄为,然后我说起这句诗,她笑了一下:“没错,他只是不曾爱过我,偏偏被舒靖容灌了迷魂汤。我刚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总是想,我究竟错在哪一步,为什么不可挽回,后来才明白,好像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我点头:“其实错的是他。我从前听过一句话,你喜欢的那个人身上根本没有光,都是你看向他时,自己眼里的光。”她顿了一下,像在回味,看着我又笑:“你比舒靖容有意思多了,师兄现在的眼光还不坏,他是怎么转过弯来的?”

“呃,说来话长,”我决定实话实说,“他是转世以后才见到我的,在那以前,他被舒靖容杀了,自己琢磨了不知道几百年才想开,相识之后,大概又过了十来年才看上我。这弯转得怪不容易的。”

我以为她会惊讶,但没有,她很快接口:“舒靖容果然要杀他。我就知道。”我问知道什么,她望向窗外,眼神有点空:“对他那样的人动杀心并不容易,我动过,我知道,但我下不了手。”我问:“因为爱吗?”她摇头:“是也不是。我还爱他的时候就起过杀心,想着万一,万一,是不是我也有可能杀了他。但后来发现不行,是不能也,亦是不为也。你知道,他很强,要杀那样足够强的人,不是想一想就可以的。”

说到这里池小苔叹了口气,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虽然来自不同的时代,但古今的杀心大抵相通。寻常相识,哪怕萍水之交,心里也难免容情;若是朝夕相处,一时面赤,气得恨不得杀了他,这是有的,但,真要动手杀人,要么是心性本来就暴虐,要么就是恨了很久。”

她嗯声:“是这个道理。舒靖容两个都占,他自己不肯承认。”我抿了抿唇:“你怪他吗?”她看我,挑眉:“那倒谈不上,你怕我怪他?”我迟疑了一下:“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现在挺好的。”她思索片刻:“其实我最怪他偏心,别的都没什么。但既然他都因为偏错了心死过一回,遭过报应,那就算了吧。”

我忍不住好奇:“那要是他没偏错心,偏心你呢?”她噗嗤笑出声,反问:“他现在偏心你吗?”我想了想:“应该是偏的,但我不是任性妄为的那一款,不需要他在正事上端水;要是我在听雪楼做了什么错事,就算他偏袒,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要找机会弥补的。”

池小苔沉默了片刻,才说:“这就算没偏错了……我原先会嫉妒,现在想来,我一直耿耿于怀的,其实只是他不该偏心舒靖容。”我还是没憋住一个不太合适的问题:“那你当时对他,是知慕少艾,还是真的动心?”她先是因为“知慕少艾”这个说法笑出声,而后摇头:“我也想过,我不知道。但,你知道吗,高梦非喜欢我……我想到这个,会有一点后悔。”

我没有问她是后悔没好好回应高梦非还是后悔跟他一起选择了这样的路,还是把话题转到了比较安全的方向:“说起来,高梦非也是舒靖容杀的。”她冷笑:“是啊,那可是她师兄。”我想了想前情:“也许是因为刚入江湖的时候她师兄抛弃她了。”她点点头:“大概是。我真是瞧不上她。”我也点头:“深有同感。”

这场谈话发展至此已经变成了女大学生拉宿舍小群,我一般不在背后臧否人物,太生气了除外,而找人骂舒靖容这件事实在不是一般的爽,料小苔见我应如是。黄昏的时候她忽然指指窗外:“有人来接你。”我探头去看,果然是萧忆情,我心里还有气,不打算立即下去,听见池小苔声音低了几分,说:“如果不是你,他肯定再也不会来神兵阁。”

我问:“你想见他吗?”她否认得很快:“以前想,现在无所谓了,觉得没意思;比起见他,我更想出去,但成王败寇,应该的。”我听她说成王败寇的语调,没有赌气的意思,看起来是真的心冷了,不禁又想萧忆情真是造孽。回过神来,我说:“等他走了,你就是唯一的雪谷传人,没理由一直关着你。”她笑起来,点头:“你说得对。”

临走我又问:“今天我们说的这些,你想让他知道吗?”她随口应一句“都行”,顿了顿,又叫住我:“帮我带一句话。”我点头:“你说。”她又改了主意:“带不带都行,你看着办——我当年失败,想激他杀我,说了些过分的话,一直很后悔,但我不想道歉。就这个,你看情况吧,如果让他难过,就别说了,我是真的后悔。”

我想了想:“那你至少告诉我,大概是什么过分的话。”她答:“枉为人子,忝列门墙——比这个难听。”我哦了一声:“要真是这八个字,我会觉得骂挺好的。”她点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道歉。”我也点头:“你做得对。我心里有数,那我走了。”

她嗯声:“不送。你明天还来不来?”我望着她笑:“你想我就来。”她也笑:“那你来,我跟你说任性妄为舒靖容。你顺便带点酒来,找南楚,说我要的。跟师兄喜欢喝的不一样,甜一点,但也能醉人。”

小甜酒是好文明,我点头说好,更喜欢她了。下楼的时候夕照流金,我走出去,看见萧忆情不远不近地等在门外,忽然想:我从前一直觉得他值得更好的结局,但其实,倘若他不是偏错了心,他身边也有一些很好的人,会有很好的结局。

他见我看着他,问怎么了。我摇摇头,今天第三次用这个词:“没事,就是感觉你造孽。”



后面懒得写了,我也偏心,不想骂他,何况面斥不雅。但我觉得标题已然显而易见,聚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