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月是爱你

萧锦瑟 2021-09-09

“你在的夜里,如果有更好的天气,刺伤我的事,也许就不会折断你”——我知道你是很了不起的人,只需要一些天时地利,可我,如果月亮不再圆,我的顽疾永远也不会好了。

明日来电模组代餐,因为模组过于正餐所以没有魔改只是展开。


对我而言,事情开始于我和萧忆情约了周日下午三点在商场门口见,去看看秋季新款,最好买到合适的风衣(最最好是情侣款),可他没有来。

他昨晚就没回家,说是赌档里的事,这不稀奇,也许忙得太晚,睡过头了吧。我给他发消息,商场门口M记第二份半价的图片,接着又刷了几章小说,但没有回音。我按下通话键,依稀记得他的手机铃声是我写的情歌,足够当闹铃用,但耳机里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我愣了一下,正思索要不要找别人再问问,一个未知号码拨了进来。

我很讨厌接电话,但此时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不知不觉就点了接听。那头很安静,也没人说话,我喂了两声,几乎以为是什么电信诈骗,就要挂断之前,听见萧的声音:“锦瑟?”

“嗯,”我问,“你怎么了,手机丢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就算是吧。事出突然……现在是哪一天?”我给他问得有点懵,看看手机上的日期显示:“九月五日,星期天,下午三点三十七。怎么了?”他又是沉默,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不是很稳,良久才说:“啊,你在等我吧,抱歉……我去不了。”

我遗憾地瞄了一眼“第二个半价”的宣传招牌,不死心地问他:“你在哪,要不,我现在去找你?”他这次没有沉默,仿佛终于找回正常的语言能力,答:“不用。出了点事,一定要说的话,我可能不在你所处的那个时间线上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大概在等我的反应,这下沉默的轮到我,虽然之前也被卷入过某些灵异事件,但我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来理解他的话,追问:“你在哪里,你到了另一个世界,还可以和我打电话,但是我不能找到你?”

他说:“也是很偶然的,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和你通话,不过,电话对面是哪一天的你,我拨通之前也不太清楚。”我皱着眉:“你能再展开讲讲吗?”他答非所问:“锦瑟,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莫名其妙,不太能理解他突如其来的叮嘱,“啊”了一声:“萧忆情,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呃,咳嗽两下?”他没有理睬我拙劣的玩笑话,往常这时候也许会低低地笑出一声,可今天他也没有笑。我顿了顿,又问:“你到底在哪里啊?”他迟疑着,说:“未来的某一天吧。”我问:“你……你会想办法回来的,对吧?”

没有回音,我看看屏幕,电话已经挂断了,通话时间是三分钟整。

我有点茫然,某个瞬间我想我此时震惊到甚至能独自吃掉两个冰淇淋,但没有力气下单。到底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我最重要的人穿越了,还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恍惚了一会儿,发消息追问到赌档去,江楚歌和我说,他昨晚是在那边,但后半夜似乎就没见着人,还以为是回去了。我有点头疼,先瞒下了失踪或是穿越的事,支支吾吾地,让江楚歌有事找我,顺便通知别人也一样。对面满口答应,还说什么几天时间没有什么大事。不得不感谢萧忆情平时替我立威立得不错,至少他消失了,我不至于为他这些烂摊子忙活得焦头烂额,也就不必担心万一翻车了将来如何面对他之类的事。

他失踪的事不能声张,再者说,如果像我们之前经历过的那些灵异事件一样,那我做什么也没太大意义。我去商场随便绕了一圈,秋装摆出来的不算太多,还很少打折扣,风衣难看得很,没办法,又回家去,强压着心里的烦躁打游戏,连一向的振动模式都关了,隔几分钟就忍不住要看看手机。

可是那个未知号码再没有动静。

半夜我勉强睡了会儿,到凌晨实在忍不住了,去会所找周姐,和她说萧忆情可能没了,她看着我,愣了一下,说:“不是吧,他要是真的出了事,没有转圜余地了,你应该不是这个反应。”我承认她说得对,大概我自己潜意识里也觉得还能再想想办法,于是又去找江楚歌,准备问问昨晚的事。

我刚开口,江楚歌也愣了一下,在不很嘈杂的赌骰声里问“什么”,我皱眉:“你顶头上司昨晚从这儿回去以后失踪了,你要和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回想出一些没用的蛛丝马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他们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件事。

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只是沿着他应当回家的路走了一遍,也没找出什么异样,打他的电话,提示音里说是空号。我回家的时候,进门总觉得哪里不对,看来看去,终于在拉开衣柜的时候意识到,在某一个瞬间,我所见的东西里属于萧忆情的那部分确实消失了,但回过神再看,或者伸手去摸,它们好端端的,还在那里。

下午同样的时间,那个电话又打过来,这回萧忆情的声音听起来要比昨天正常很多,我告诉他两通电话相隔一天整,又说了今天的发现,他说:“也许是时间线交错导致的吧?时空接触的影响消失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我忍不住问:“什么算正常?你究竟是我认识的那一个,还是,属于另一个时间线里的我——你那边也有我吗?”他说有,顿了顿,补充:“对我来说,你就是你。”这种讲法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有些头疼,没有追问,换了话题:“你能回来吗,你会回来吗?你知道的吧,有很多事等着你做。”

他似乎也不当回事,低低地笑了一下,说:“锦瑟,那些事你接手也很好,或者,你不喜欢,就……”我打断他:“我的计划里没有这个,以及,有很多事等你的意思也包括,我不想失去你。”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最后六个字,他沉默了一会儿,仍是平时那种温和的、沉定的语调:“我知道,你不要怕。”我闭上眼睛,说:“你知道我焦虑很严重,我没有办法,你可以给我保证吗?”他想了想,我几乎可以确信他在斟酌措辞,最后说:“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失去我。”

我叹了口气,说好,我总是会相信他。他接着说:“还有一个电话,也许是明天的这个时候,不过我也不太确定。会没事的,等下次电话之后,一切都会好。”我问:“你还有什么能和我说的吗?比如,为什么可以打这个电话,时空的接触又是怎样的机制,之类的。”他答:“太复杂了……等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吧。”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也没有挂断,十几秒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忽然他说:“再见。”通话断了,又是三分钟整。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相信他,毕竟他没骗过我。于是我安然摸鱼,晚上去盘口绕一圈。如果有人问起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居然没有人问,我当时庆幸,出了门后知后觉想起不对劲,最好这也只是时空接触所造成紊乱的一部分。可是一觉醒来,我才想,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家像是被搬空了一半,所有他的东西全部消失了。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只是想,那我呢,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在空落落的房间里愣了很久,心想我也许该给江楚歌打个电话,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他顶头上司是谁,可我不敢。直拖到周姐找我,说有事,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当然我才是那个顶头上司。我不想答,不想以这种荒谬的方式取代他,然而讲话不过大脑,几乎全凭本能,已经应下了,仿佛我天生就知道,我永远也没法拿他在意的东西不当回事。他当然是在意这些的,我知道,早年他的病还被许多大夫判为绝症,他日复一日地在死亡的阴影里偷来抢来时间,都是为了做出某些值得被这个世界记住的事,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从周姐那里回家的路上我还在想这些,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才决定舍弃他本该在乎的东西,抑或是,这个世界对他不再重要,他只是将我丢在了这个不复属于他的世界上——我宁可真相是后者。

到家三点,我在等那个电话,百无聊赖地翻手机,通讯录里、聊天记录里、甚至合影里的他全都消失了,我试图想起他的脸,还好脑海里的一切依然清晰。那个瞬间我想,假设,如果,万一,他不在了,这是不是也属于设计好的部分,只有我还记得他,所以我必须活下去,做他未尽的事,这个念头吓得我打了个寒战,我不希望他那么残忍。我还在等那个电话,依然相信他会给我解释,三点半的时候我贴着手机的指节都在抖,电话会来吗,此前是隔了一天整,可是这次它会不会像是阁楼上只有一声鞋子砸地板的响,让我整夜地等待另一只鞋砸下来。所幸来电震动准时准点,我深吸气接起来,他问我如何,我说:“不好,我在等你给我解释。”

“可是锦瑟,我知道你能独当一面了,”他停顿很短,不给我插话的余地,一直说下去,“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有多倔强,总有一天会无所不能,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也会是我生命里我自己所不能设想的那么重要的存在。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知道爱是什么,对此,我很感激……”

我很难分辨他到底在说什么,只从字里行间听出诀别,声音发抖地,忍不住质问他:“你真的知道爱是什么吗,你所谓的爱和感激就是把我一个人丢下吗?”他叹了口气:“大概我所知道的爱,只是和你学来的东西,易地而处,你也会这么做。”我竟然不能反驳他,顿了顿,他便接着说:“我不是想要把你丢下,只是希望你还可以往前走。”

“你说你在未来,未来的我死了是不是?你觉得那是你的错,所以你想救我?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死生有命,和你没关系,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无所不能?那我也能殉情,这是你甘愿拿你毕生的意义来换的东西吗,你为了活下去吃过的苦药受过的伤,是为了换这个吗?”说到后来,我几乎咬牙切齿,他声音很淡,很平静,答:“不是为了换那个,但如果那就是你的选择,我也并不后悔。”

我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我后悔,萧忆情,我后悔教你爱我。”也许这话说得过了,他停顿的时间比之前都长,终于放软了声音,低低地说:“你不要后悔这个。”我心里很疼,咬着唇,不禁又嗯一声,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接着又说:“我不想让你伤心……以后都不会了。”我简直要冷笑:“不让我伤心就是永远消失吗?”他又说你会忘了我,我反驳我不会,他却笃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怔了怔,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这就是你的计划吗?让我像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一样,随随便便地活着随随便便地死在哪里,你喜欢这个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很郑重地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锦瑟,我很少说这个,但是……我爱你,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喜欢你,你不要后悔。”我迟疑了片刻才说好,说出来的时候,三分钟整,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真的后悔吗,不管怎么看占了便宜的都是我吧,我为什么要后悔,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后悔……最后应的那一声他听见了吗?我愣在原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出现一个肤色黑玛瑙般的人。我退了一步,看着他,他颇为愉悦地笑起来:“午安,小姐,你的那位爱人,现在状况似乎不太好呢……啊,对于人类来说,大概是相当不好。”

“你把他怎么了?”我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答非所问:“作为蝼蚁,他垂死挣扎得很勇敢,所以,小姐,我给你一次和神交易的机会,如何?”我问他:“你要我做什么?”他问:“斩断你们之间的关系,如何?”无需思索,我说好,他挑了挑眉,说:“杀人献祭呢?不止一个哦。”我看着他,说可以。他又说:“做我的信徒呢?”我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还是点头。奇怪的邪神又笑起来:“好啦好啦,玩笑而已,不要那么严肃——真正的代价是,从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抹掉你的存在,怎么样?”

这下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易地而处我也会这么做”,我确实会,我说好。下一秒,手机塞到我手里,拨通了号码,纯黑的神消失前说的是:“给你三分钟的时间准备永别。”再下一秒,在我来得及组织语言之前,对面已经有“喂”的一声。需要永别吗,我想起我接到的电话,其实挂断才更好吧?正犹豫间我轻轻吸了吸鼻子,他就已经认出来了:“锦瑟?怎么了?”

我退无可退,勉强开口:“没……没事,就是,忽然……很想你。”他似乎笑了一下:“那我回去?”我说:“不用,你忙你的……其实不用那么,呃,那么在乎我,都显得你不太像你了。”他停了一会儿没说话,开口时,似乎有一点严肃:“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我马上来。”

我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用他那个时空交错的借口,可我只有一次机会,似乎又没这个必要。我说:“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做噩梦了,很想你,没别的事。要是真需要你,我当然会说的。”他妥协了,说好,我又说:“没别的事了,你挂吧,忙你的。”他说:“好。我早点回去。挂了。”

漆黑的神又出现在我面前:“哎呀,还是比不上另一边的戏好看呢……啊,虽然我向来言而有信,但似乎也要讲究先来后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同样的交易我已经和你的小男友做过了?”我看着他,说:“那你考虑后来居上吗?”他啧声,打了个响指,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蓦地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是在家里,我睁开眼,感觉到睡了太久所特有的那种昏沉的头痛,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道我是谁又在哪里,下意识拿起手机,屏幕刚亮起来的时候也顾不上看时间日期——我盯着锁屏壁纸看了一会儿,一时心里只想,是他啊。

过了会儿我才想起之前都经历了什么,这是第四天的早上,我还能看见他的脸,那么至少事态不是最坏的那一种。此刻我没有耐心慢慢思索,翻身坐起来往外走,其实没想好要做什么,出了卧室门就踌躇起来,而就在这时大门的锁舌声响了起来。

我在玄关停下来,看着门把手向下一压,门缝渐渐拉开,他冲进来,冲到我面前,抱住我,手臂收得很紧。他没说话,我慢慢抬手环住他的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萧忆情,我还在生气呢。”他说:“我知道,对不起。”我用力睁着眼,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你不知道……你不应该留我一个人,何况是拿那么重要的东西来换。”他没说话,我忽然又气得头疼,猛地推他,歇斯底里地,压抑的喊声里不禁带了哭音:“你怎么敢拿你一生的意义来换我、换我一个人孤独地去活去死,你怎么敢!”

他手臂箍得太紧,我没推开,攀着他的肩膀,哭得浑身发抖。他根本不会安慰人,这个时候只会控制着平稳的语调说“我爱你”,我摇头,忍不住把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后悔了。如果你会的是这个……我后悔了。”我用力地掐着他的肩,听见他仍然只是说:“不要后悔,锦瑟……不要。”大概看我还在摇头,顿了顿,重复:“对不起。”

我强迫自己冷静,松手,深吸气:“给我一个解释,比如,我是怎么死的?”他沉默了片刻,说:“仇杀。”我追问然后呢,他顿了很久,又说:“我看见的时候……”说话的间隙我仰头看他,他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抬手遮住我的眼睛,我的睫毛划过他的掌心,感觉到他的手在抖,我握住他的手腕,他接着说:“我去得太晚了,可你还看着进门的方向。”我把他的手拉开,看见他布满血丝的流泪的眼睛,一时愣了愣,叹了口气:“你把我眼睛合上,给我报仇就好了。犯不着做这些。”

他没接话,我还想说什么,最后又是叹气:“你多久没合眼啊,去睡觉。”我拉着他往卧室里走,甚至忘了他没换鞋。上了床,他犹犹豫豫地,开口叫我,我往他那边又靠了靠:“是气话,我不后悔。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