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尽说江南好,淋淋漓漓朦朦胧胧的江南烟雨里,新近君临江南的听雪楼主想起这句话,也当不置可否地挑一挑眉。在雨里一路行来,看见街尽头的水井边有个徘徊的人影,他渐渐靠近了,忍不住多看几眼,那女子面容清丽,淡极而艳,竟叫他心里惊了一下。偏就这时,雨势倏然急了,他未带伞,往檐下避,脚步顿了顿,顺手拉了那姑娘一把。
于是两个人一同在檐下躲雨。那姑娘湿了半边袖口,垂着头,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忽而轻轻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唐突地,望着雨帘,说自己是扬州瘦马,近来正是要卖的时候,被同期阴了,没被人挑中,过两天就要被卖到下等的私窠子里去,心道不如去死,本来要投井的,又不甘心。
说完了,再看他一眼,还是幽幽的,说,贵人自然看不上我这些搔首弄姿的手段,可我自小学的这个,自认学得不赖。然后袅袅婷婷走了两步,眼波流转觑了他一眼,问贵人见多识广,觉得我还有活路吗。
这里有人沦陷了,默了默,说,活路想必是有的,你当真想活?她就笑,笑得很精致,眼尾轻轻地一挑,说,自然。
于是萧忆情救下一个美人,他一开始把她带在身边,是因为,在收伏江南的善后过程中,有些宴饮场合,他不能表现得像之前那么杀伐凌厉,那么带一个柔弱美人对他的形象塑造有好处。他起初想的是,就当雇她来演戏,要离开扬州的时候,再给她安排个出路,好聚好散。
可她真聪明,又好看,美得没有一点攻击性,像一弯春水。坐在觥筹交错的场面里,轻轻柔柔地敬酒,讲话,能为他省很多事,于是他往往忍不住看她。她注意到了,就带着点并不突兀的讨好,朝他笑一笑。她讨好得很小心,也不让人厌烦,薄薄淡淡的一层自伤身世,用明眼人皆心知肚明的方式,求取她应得的报酬。
她的一切都太恰到好处,以至于,南宫家的家主试探着向他提起家中一位绝色千金,他竟有那么几个眨眼的时间,在心里想,倘若是她……他会不会答应?
也许会。
可她不是南宫家养在深闺的小姐。她叫锦瑟,第一次告诉他的时候,他微微一愣,而后她说,是“渭城桥头酒新熟,金鞍白马谁家宿。可怜锦瑟筝琵琶,玉壶清酒就倡家”,冶艳之辞,贵人不曾听过,也是应当。这话在欢场说来,该是调情的,可此时此刻月凉风轻,他心中并无一丝杂念,只告诉自己,不该因她身份,而有半点冒犯的念头。
可他暗暗记住了这句诗,后来还查过,原来头一句是“洛阳三月梨花飞,秦地行人春忆归”……三月就要过去,他也该回洛阳去了。
锦瑟始终不提以后,对于听雪楼主会给出适当的价码这件事,她表现得太过笃定,毫无破绽地深信不疑——难道他就不会在临行前随口吩咐手下替她安排个去处吗?萧忆情想着,无端烦躁起来,即使他确实不打算将这样的事“随口吩咐”下去,但……他本该替她想个好去处的。
偏偏他不愿。他最终还是问了:你愿不愿意随我去洛阳?她面上不见什么特别的喜悦,盈盈下拜:公子如此说,是妾的福分。
他问出那句话,已知道自己骗不过自己的心了。回去洛阳一路上,忍不住看她,也就不忍。锦瑟昔日不曾离开过扬州,沿途所见,都很新奇,坐在驿馆里听人说话,不像宴席上那样的成熟世故,反倒有未经世事的天真。
萧忆情往常都不知道像她这样习于阅人的女孩子也爱听江湖客讲故事,即使回程的队伍里有个琴剑风流的江楚歌,即使他早该听说江楚歌最擅长的就是哄女孩子开心,但连她也会被吸引吗?他有些按捺不住,某次江楚歌评点名酒,他接口说洛阳有春醪,所谓“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者。说完了,没别的人开口,锦瑟偏头,笑吟吟地道,想不到贵人武功盖世,也会说这样的故事,那酒想必是很好的,若有机会,妾也想尝一尝。
……捧场罢了,大概讲故事确非他所长。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在这一路上变得更熟悉,到了抵达洛阳的时候,彼此之间已经有了一种微妙的亲密。然而,那之后,锦瑟会发现,萧忆情在江湖上的权势,以及他作为听雪楼主的威严,远超她所能想象,甚至会让她有一种危机感——她攀上了不该攀的人,这很危险。
她变得谨慎了,也更清醒,然而这时候,萧忆情看她不再像个单纯的合作对象,也不仅是装点场面的美人,甚至,表现出一点超乎寻常的关注:白堕春醪当然是送来了的,江南风味的点心,起初没有,隔了些日子,也送了过来,看样子像特意找了人做的。
要赌上余生和性命吗,她不知道。她起初谨守分寸,小心翼翼,从不主动问起江湖事。即使偶尔听到什么,也从不流露半分,只当自己真的不曾留意。萧忆情起初听之任之,但总有一天,他坐在书房,下属进来汇报,锦瑟立即起身,而他淡淡开口:你可以留下听。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但很快,低眉顺目地退回去,静静坐下,抿了一口茶。自此之后,谁都知道,她的身份变了,依然暧昧不清,但不再是楼主带回来的江南美人,是他身边的人。
何况,他让她听,那就不会只是听,他还会问她怎么想——不是当众考教下属的那种问,是私下的启发和点拨,是真的在教她。可能萧忆情自己都不知道,他做这些是图什么,可他就是教了,她也学了。锦瑟之前没有面对江湖争斗的经验,但她聪明,她能学得会,他欣赏,觉得有趣,甚至……
还想更进一步。其实他已经察觉,锦瑟正在融入听雪楼,她有着随遇而安的潜力,像是并不名贵的草籽,风吹到哪里,就能在哪里开花,可是她的生活,和他若即若离,换言之,根本就是没多大关系。
萧忆情感到烦躁,他自以为掩饰得还可以,可锦瑟从小学的,便是男人的眼神——太明显了,那已然是男人的眼神,而非一个审慎的上位者的打量与欣赏。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期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害怕。可是未来在冥冥之中已然写定,有些事情迟早会发生。
然而然而,这毕竟不是她能高攀的人啊。还未离开扬州的时候,她其实也有过奢望,甚至,刚来洛阳,意识到他家中真的并无一个正妻,还有过一点点窃喜,可是,她如今不再是个拘束在青楼台阁里的倡女,真正明白了听雪楼主的名号意味着什么,又岂敢多想?
她不敢拒绝,也无从拒绝,只能拖。但萧忆情终于问她:你在等什么?我以为,你不会拒绝。
那一瞬间她不敢看他。可她那么聪明,在萧忆情问出来之后,就知道不能再拖,她深吸气:公子教我良多,教我读史书兵书,而非仅仅诗词歌赋,我很感激——昨日我在书中读到,齐大非偶。
她本以为他会笑笑,然后轻轻带过,并不强求。锦瑟早知道他是个好人,不会强求,否则,早已没有她选择的余地。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却是因为,她用错了词。
齐大非偶,这是说联姻的。这当然不是她的本意,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从未想过嫁娶。偏偏在这里一时失言,而萧忆情听她说这个,其实有隐秘的欣喜——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想的当然不会是纳妾!不过很快,他恢复理智,意识到她只不过是用错了,于是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齐大非偶,你读到这里了——这个词,是说什么的?
这下她真的慌了,仓促地改口,承认自己说错了,卖弄才学,公子见笑。他又笑:你用错了,那么,你其实不觉得齐大非偶?还是说……其实你想嫁给我?锦瑟脸色一时煞白,几乎要跪下,慌得说不出话,可他偏偏凑近了,带着点戏谑,意味深长:“嗯?”
“你以为我在说什么,想纳你为妾?”他含着笑意问了这么一句,敛了神情,端肃起来,甚至颇为正式地叫了她一声,“锦瑟姑娘,我从未想过纳妾。”
相处日久,她难道不知萧忆情是怎样的人吗?未必。潜意识里,也许真的察觉到了,不是真的想过嫁给他,而是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之后已经默认了他不会有别的女人,所以才会误用了这个词。萧忆情当然会因为这个认知高兴,他见她开不了口,带着一点闲适的笑意,又说,既然你想错了方向,我可以再给你几天时间。
但她不要这个时间,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在他离开之前,深吸气,开口:锦瑟愿意侍奉公子。
于是萧忆情笑不出来了,他当然听懂了,愿意侍奉,意思是,不愿意嫁给他。
他自以为不至于此啊,他生得好,性格不差,无不良嗜好,唯一令人迟疑的,大概是江湖动荡,风波频仍,可她都留在听雪楼了,不该是这个缘故。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某个瞬间,想赌气,说你愿意,也得看我想不想要——可这未免太过幼稚了,何况,他不想要,又如何?难道她会让步吗,萧忆情只在心里稍稍想了一想,就不得不懊丧地承认,她不会改口,也不会后悔。
他定了定神,才说:你如此聪慧,难道不知,我想要的并非这个——可你既然愿意,我若不应,便是不识抬举了。话音方落,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在她愕然抬头望过来的刹那,上前一步,吻住她的唇。
就是现在,就是今夜,水到渠成……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结束了。
她甚至没有刻意做什么,只是本能地展现出昔日所学的十之一二罢了,已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挫败。尽管她没有表现出什么,掩饰得极好,可他并不能因此把自己也骗了……萧忆情闭了闭眼,接着听见她软软地开口:公子压到我头发了……方才都没察觉呢。
听起来真是和上回接他那段一点也不好笑的名酒介绍一样体面。他没出声,默默让开一点,但旋即又扳过她的肩膀,吻上去。
第二次,好一点,但有限,依然很快,有点笨拙。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毫无用武之地,即使她已经有意收敛,强装配合。真是不敢想象,倘若她有心攀附利用,会是怎样的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就是这个时候,锦瑟也终于意识到,她面前的不是一个见惯温香软玉的公子哥,而是一个从未涉足过情事的男人。
即便纸上谈兵,她也当然早知道男人是什么东西,不过此时情形有些复杂……处男算男人吗?按照锦瑟的标准,她有点不确定。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夜过后,她得更谨慎地对待他,并且在谨慎中掺入一点点真心实意,不由自主地慢慢接受一种有他存在的生活,接受他不分昼夜地出现在她屋里,递来书,或者酒,或者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听雪楼主似乎对种种奇珍都颇有些兴趣和研究,乐于同她分享和介绍。锦瑟起初听得认真,试图一一都记下来,从中分辨他的喜好……职业病罢了,后来她意识到她不必这样做,也记不下来,渐渐心思淡了,会在他说这些的时候忍不住走神。这日他带来一壶桑葚酒,她忽然想,噢,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的笑还是很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萧忆情意识到,她又冷下去一点点。
他不是不理解的,他当然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却终究克制不住心里那点隐隐的不甘,甚至,一点委屈——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她却像是不信任何男人一样不信他。她温顺地配合他,事事顺从,像是在迎合他的一切,却始终在演戏。
演戏是吗?也行。她可以表演爱他,恰到好处地“侍奉”,那就一直演下去,演到分不清现实,直到她自己承认,她其实根本不是演戏,是早就陷进去了。
理论上可行,只是他步步紧逼,到底还是逼得太紧。锦瑟开始害怕了,不是之前那种隐隐约约不想沉溺的害怕,而是因为失去了整理情绪的余地,而不由自主地感到窒息和恐慌。
这正是萧忆情可能犯的错误!他让她习惯他的存在,收紧她的空间,他以为自己做得循序渐进,但是有一天夜里他醒来,察觉身边空了,披衣出去,看见她趴在阑干边往外看,听见脚步声扭回头看他,没有遮掩住眼神里那一瞬间的惊恐,一种在自己的空间里“被发现了”的惊恐——这个时候他心里警钟大作,知道自己越界了。
不,不是这样。他脚步蓦然顿住,而后,退了一步,低声:夜里凉,早些休息。
他应该庆幸他发现得够早,还来得及挽回,锦瑟只是恐慌罢了,没有真的抗拒到想离开他。她对他毕竟是有情的,因而当她察觉他真的退了,不是冷淡,而是更温柔克制,她不免有点感激,感激他没有逼迫她必须在自己和对他的感情里选一个。她没有直接向他道谢,但是,在某个风光很好的日子,她站在庭院里,回头察觉他站在不远处没有走近,如释重负又真诚地朝他笑了一下。
……真好看啊。萧忆情早知道她生得极好,抚琴的时候好看,插画的时候好看,哪怕是在书房里沉默着听他讲解江湖局势或书中兵法的时候,都好看到让他移不开眼。但这个瞬间,迎着天光,嘴角勾起弧度的样子,则更是漂亮得夺目。
万幸,他看见了。他知道退一步是对的,传说成年人的告白是抛弃人性,基本来说是三种套路,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他已经试过了前两种,靠变成猫让她靠近,变成老虎却把她吓到,那么现在轮到被雨淋湿的狗狗,在深夜里揉着眉心,不自觉地叹气,带着疲惫的温柔和苦涩的真心,低声问,你是不是始终不信我和那些男人不同。
她心软了,她坐在他身边,低下头,轻轻地答,我不信,但……我已经知道,是不同的。
说到底,她没见过多少男人,而她在昔日学会取悦的“男人”,不包括他在内——萧忆情不让她取悦,即使只是刻意用温柔缱绻的声音喊他“公子”,或者轻轻舔咬他指尖,他也会皱眉按着她的手腕,把她捞在怀里,不许她继续。到头来……他才是那个费尽心思取悦她的人。曾几何时他还什么都不懂呢,竟学得这么快,尽管有些笨拙,却致力于读懂她的心跳、战栗和喘息,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认真。
不止于此,甚至,锦瑟知道,听雪楼里有人对她的存在不满,甚至,是相当位高权重,并且和他关系亲近的人。她不敢提,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她自觉没有一点底气,然而,根本不用她提,过不了多久,萧忆情自己解决了这一切,事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随口在她面前提了一句:他早有不臣之心,你也看得出。
她什么都没说,却不知不觉地又更信任他一点,后来,某个寒夜里,她从噩梦里惊醒,主动往他怀里蹭了蹭。萧忆情肯定在她醒的时候也就醒了,但没有动作,等她自己靠过来。他感觉到她微微一僵,好像是刚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她没有再退回去。
暗夜里,他无声地勾起嘴角,伸手环紧了她。
第二天开春的时候,江湖上甚嚣尘上的传闻,是关于南海龙家的新娘——事态复杂,详情且按下不表,总之他们讨论此事时,说到之前江湖上其他世家失败的人选,完全无意地,萧忆情用了个“齐大非偶”,说完之后,想起什么,瞥了她一眼,但语调如常地继续。而锦瑟愣了愣,也立即理解了他那一眼是在提醒她什么——她曾经用这个词拒绝过他,而那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也只是两三年罢了,如今再用起这个词,是说,那些江湖上的小世家,要把女儿嫁给南海龙家的家主,颇不明智,因为齐大非偶;但听雪楼最终决定派出的人选,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属,而不是和听雪楼主沾亲带故的什么人(他也没有这种人),说明听雪楼的权势还要在龙家之上——而锦瑟,曾经觉得萧忆情是她高攀不起的人,现在却已习惯坐在他身边,分享他的权势了。
到了这一步,是否求娶,也已不复重要。而且,如今萧忆情也已不会思考她的那些小心机和取悦手段是不是学来讨好男人的了……是也好,不是也好,反正只有他,他全都想试试。甚至,他心里偶尔会冒出一些恶劣的念头——不仅想她沉溺,还想让她亲口承认,她所有的讨好,所有的迎合,所有的俯首称臣,都是只为他一个人学的。
之前不是这样,之前,她每一次习惯性的讨好和取悦都会被他按住,制止,但这次他没有,就这么任她跪了下去,去解他的衣带。锦瑟愣了愣,其实没什么,但是太习惯他会拦,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然后他轻轻地说,你愿意就继续。
愿意……吗?在长久的爱重以后,她已经知道了,那是不必她做的,“下贱”的事。可她……好像是愿意的。她还是解开了他的衣带,凑过去,唇贴着蕈头,羞于看他,可是眼神太熟练地往上幽幽一瞟,脸霎时红透了,继而就觉得眼前那根东西硬得要命,她含了进去。
他没逼迫她,全程任由她主导节奏,最后也没有放任太久,刚刚释放在她喉咙里,她抬起头,还没来得及伸出舌头勾引他,便被他一把拉了起来,直接拽进怀里,抱得很紧。她听到他的心跳,听到他稍显浊重的呼吸,然后是掠夺般的亲吻,在唇吻间叹息似的叫她名字。
是心甘情愿的吗,他问。她与他对视,点了头,他笑起来,声音温和,浅浅地,奖励一般亲亲她的额头、脸颊、唇角,说,很好。
这还远远不是堕落的终点,他还有更过分、更恶劣的手段,譬如,一边做一边逼问她那些手段都是怎么学的,让她真的回忆那些狼狈的、卑贱的过往:如何练就讨好的眼神,轻柔的哭音;手指生得纤长漂亮,天生就该握男人的东西;逃跑之后被抓回来,关在柴房里,抽了几十个耳光,然后教习和颜悦色地问她,锦瑟呀,是不是以为自己有地方去?
她一直说到这里,声音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哽咽了,最终掉下眼泪,根本控制不住。萧忆情什么都没说,默然看她,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慢慢地把她拽进怀里,压着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肩窝里。
她哭了很久,眼泪湿透他的衣襟,哭到最后,带着点小小的喘息。他声音有点哑,叫,锦瑟。她没答,他又叫了一声,她才轻轻应了,他低头,咬了下她的耳垂:别哭了……再哭,我忍不住了。
真是罪恶,可他食髓知味。后来他还问,怎么学的,怎么受罚,都为了什么被罚过——当然很多啊,她轻飘飘地讲,比如,失手摔过茶盏?而后嘴里含着碎瓷片、举着烛台罚跪一整夜,从此再也不敢摔了。萧忆情听了,顿了几息,随手在边柜上拿起瓷杯,递给她:想不想摔了?
她下意识地咬唇,拿住,扬手。啪的一声,像是突然从某种无形的束缚里挣脱,心跳飞快,眼眶发热,鼻尖也有些酸涩,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弯起来了。她又哭又笑地转头看向萧忆情,眼神亮得惊人,带着某种释放之后的快意:“……摔了。”他嗯了声,吻去她的泪痕:摔得好。
她仰头,忽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地跟他说,她曾经想到过的最好的归宿是什么样的:得到贵人的一点怜悯,不要每天受罚,少挨点打,或者……别打得太狠,能活下去,能勉强算是有个去处,不会被随便转手卖掉,就好了。
他听着,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那当然是一种萧忆情从来都不会想的可能性!想到她连“少挨点打”都要再退而求其次地补充一句“别打得太狠”,他竟有点气闷,问,就没想过更好的吗。她认真想了想:那时候想不到了,没有更好的了,会去买扬州瘦马的,都是大户人家,在大户人家里,我算个什么呀,最好的就是能像个物件一样,安安静静地摆着,要是太受宠,到了主母面前,还不知道要怎样呢,被打死、发卖,都是轻的。
那个瞬间他猛然意识到,最一开始,她愿意跟他从扬州到洛阳来,从来没意识到她可以成为他的妻,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能做妾——连做妾都没有想象得太好,默认自己可能会被他冷落,可能会被他的正妻轻贱,可能会在宅院里战战兢兢地过活,最终被某一天突如其来的命运碾碎。
萧忆情一直以为她不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可是……他忽地想起,在刚离开扬州不久的某个晚上,她还问过他,贵人去了洛阳,若是发现妾不合适,是否也可以安排妾去做些别的?而他当时只是皱了皱眉,淡淡回答:既然决定带你去听雪楼,自然不会丢下你。
现在想来,她一定是误会了。他叹了口气,问,你跟我走的时候……真的从来没想过,你可以做我的妻?锦瑟微微一怔,抿唇,垂着眼:我没敢想。他闭了下眼:你该想的。
其实我……想过你的正妻。她低声。你没提过,但我忍不住要猜。你是好人,兴许主母也是心善的,我安安分分的,日子就还好过;就怕你那样自持,是妻子管得严呢,那我……但我又想,大概你总能让我活下去的。
他的掌心摩挲她圆润的肩头,很久都说不出话……可笑极了,他一直以为她在跟他演戏,不愿意给他真正的感情,可是她早就把自己的所有,从尊严到性命,全都赌在他手里了。而这一切,直到现在,到他们真正属于彼此很久之后,他才刚刚知道。
倘若时间可以重来,他能不能在带她离开扬州的时候,就告诉她,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我此生唯一的、并肩而立的爱人?他也许说不出口,可她早该知道。
事实上,他直到现在也说不出口。不过……锦瑟确实知道了,若非如此,也不会跟他说。她不是故意利用他的愧疚,只不过是让自己变得更可怜一点,更让他心软一点,也就更重要一点。反正,那所有一切,都是她真真切切想过的,并非捏造诓骗,那她当然应该跟他说。
他心里确实软成一汪水,看着她的眼睛,当然知道了她的小心机,却甘之如饴,低头吻了下去。
噢噢噢噢写完了,恭喜我一个多月半个字没写之后脱口秀水平又大有长进,并且严密地论证了我哥就是对小绿茶毫无抵抗力这件事。
有一些懒得展开的东西比如说,虽然小绿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通过把高梦非茶死而空手入白刃地化解了一场内乱(?)
很喜欢这个结尾,看起来很痛苦但确实是在茶,逼男真情实感地痛苦了但也知道这是在茶,明知是茶但还是被拿捏,非常好,这就是茶。顺便我要说,虽然这款妹看起来就是个真正的扬州瘦马,但是文中提到如果妹有心,真不知可怜的处男是如何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嗯,总之这一切确实是茶的一部分,看起来有点奇怪,主要是因为我不够会茶,豹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