啮雪

2021-12-04

啮雪是苏武的典故,当我还是一个女高中生的时候用的典是苏武节、侍中血,在风月乃至“倘若我问心有愧”开始之前,我只有这样的忠贞。


锦瑟在回听雪楼的路上,每夜都做噩梦,想起五六年前的事。书里说近乡情更怯,她这倒也不能算是“近乡”,更似单纯的恐惧。

但……当年萧逝水厌极了她这个找上门来的杂种,恨不得她死了才清净,又不知道是怕落了话柄还是怎么,不让她死个痛快,只是零碎的折磨,若非公子看不过眼、肯带她一同到师门去,也不知道她在那里为奴为婢有几年好活;今时不同往日,萧逝水病重,楼里缺人,公子一时走不开,她是奉命回去学做事,以后好帮他接手听雪楼的。

公子是这么交代她的,公子说,家信里,萧逝水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天,锦瑟有时觉得这事来得蹊跷,前路叵测,有时又觉得也许只是自己多想。但回还是终究要回去,回去了,萧逝水依然不拿正眼看她,她跪在堂下,深吸气,垂着视线,道:“听公子说楼主缺人手,公子命我……”她话没说完,便听他道:“几年不见,你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她顿了顿,伏下身:“少主人命奴回来侍奉主人。”

果然什么都没变,她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还没细想,萧逝水又说:“罢了。叫你来是有别的用处,洛阳城里天理会独大,想必你也听说了。他们四当家近日想重画地盘,理由是那一带秦楼楚馆最多,他正缺个小妾。你年纪也差不多了,就你去吧,省得他费事再挑。”他说完了,锦瑟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一时愕然,惊得抬头看他,正对上极嘲弄的神色:“我本来就是这个打算,怎么,没人和你说?年轻人面薄心软,没告诉你这个,不也还是把你送回来了。”

旁边坐的长老嗤声,接口:“养狗还不就为了能用得上——傻了?不会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罢?”她又低下头去,犹豫着开口:“奴不敢。只是奴身份卑贱,恐怕不能……”萧逝水冷笑:“他要从青楼里找,反正是贱籍,你也是贱籍,再贱也差不了多少。再说了,狐媚的本事,我看你也有家传,学得不错。”她咬着唇,一时说不出话,便听他道:“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回话,就滚出去跪着,想清楚再进来。”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此时还不肯说,于是挪出去,脑子里乱作一团。过了近半个时辰,有人从里面出来,是那个吴长老,虽然向来刻薄,但不算过分苛待她。她也顾不上太多,叫住他:“求长老垂怜。”对方停下来,看看她,是不容置喙的语气:“你挣扎也无用。”她咬咬唇,问:“给少主人的家书里,说的也是这个吗?”

吴长老问她:“你不相信?”也不等她应声,说:“我也猜得出你不信,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贱命多了去了,看起来那小子待你不薄。可他带你走,本来也无非年少寂寞,缺个玩意儿。拿吃剩下的东西喂狗,或者扔了,本来是差不多的。”

她听了怔住,几乎就要死心认命,手在袖子里碰到刀柄,握住了,越来越用力,终于定了定神,再进去见萧逝水,该应的都应了,最后求他,说,她想看一看天理会的情报,看了,才更能派上用场。萧逝水答应了,给她五天时间,她出来,又握了握刀柄。

刀是好刀。她想起当年公子带她走,说是身边要一个使唤顺手的人,也没和她说别的,直到在雪谷剑阁满架的刀兵面前让她也选一件。她那时候太怯,全然愣了,做贼般胡乱地挑,至今都还记得,公子低头看她,目光沉沉如有实质,说,既然入了江湖,趁手兵刃是你傍身的东西,同于性命,我知道你怕,不论是怕我还是别的什么,但既然此时有选择,不要浪费。

她后来才明白那句“同于性命”,其实命也是有得选的,只是机遇难得,有机会做选择的时候,再怕也要自己选,不可以轻慢。如今,不管他到底是怎样的意思,她总得学着为自己打算。

五天后的夜里下了大雪,锦瑟站在廊下看着,如若此前多少还有希望,到现在,论理应该磨没了,但要是真的没了,也不至于彻夜难眠。直到凌晨的时候,雪还在下,她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果然是他回来了。稀薄的晨光映着雪光,照着他远远走过来,看见她,又加快了步伐,走近了,便问:“怎么还住在这里,辛苦你了。没什么事罢……怎么打扮成这样?”她一怔,脑海空白,眼眶也红了,却退了一步,跪下道:“我穿成这样,是要送给人做妾。公子既然答应了,又何必赶来看这一眼。他们都说少主人养了条好狗,奴承少主人恩遇,一定想办法报答,就不必……”

他愣了片刻,才想起拉她:“你先起来,我没有答应——我不知道这件事。锦瑟,你先相信我。”她被他扶着,抬眼看,深吸了一口气,说:“天理会四当家丁文乱,以纳妾为由,抢十字街一带、多妓馆的地盘,楼主说要送个妾给他,说家书里就是这个打算,你让我回来,是答应了。”

“我没有,没有人和我说这件事。”他顿了顿,问,“什么时候,在哪里?”她不明所以,答得却快:“就今天,丁文乱的宅子在阊阖门外七里,长分桥东。你要……”他没让她问下去,紧接着说:“能杀吗?”她睁大了眼,忘了说话,他便又问了一遍:“萧锦瑟,丁文乱此人,今天能不能杀?”

她一时仿佛更愣,又好像是心定了,想了想,答:“公子今天刚回洛阳,可以。”旋即转身回屋,拿了张纸笺给他,他接来看完,放进怀里,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解决,父亲那边我也会去说。你把衣服换下来,去睡一会儿罢。”



是第一次叫妹“萧锦瑟”(乐)

这篇真的倒霉极了,但,呃,最后“能不能杀”我还是轻轻嗑了。